2021年08月16日 星期一 第A08版:月光城
晚饭后,我关了院门,把一城的喧嚣关在外边,把一院的清静锁在里面。在这个城中村,我已经住了半年了,还想继续住下去,图的就是这里的清静。其实,这几天并不“静”,自立秋后,虫鸣盈满院子。
就像蝉鸣掀开了夏日的门帘,蛐蛐声拉开了秋日的帷幕。它们仿佛早就藏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立秋一到,仿佛得到了命令,齐刷刷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就如波浪般,在院子里一波一波涌过。
只听见鸣声,却不见它们栖身在哪里,即便是打着手电筒搜寻,也找不到。它们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放声鸣唱,好像积攒了很久的劲头,终于在这时释放出来。鸣声织成了一张网,覆盖在这个院子上空,融进如水的月光里。
月光把蛐蛐声映出了质感,似乎伸出手,接住了月光,也就接住了蛐蛐声。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蛐蛐声,把月光喊得更明亮了。我拿一把马扎,坐在天井中央,沐着月光,也浴着虫声。
院子里没有种花,只有两棵石榴树,果实缀满枝头,草却多,一丛一簇地,从砖铺的地上挤出来,释放出满满的绿意。有些蛐蛐,大概就隐身在这草里吧。叫得累了,就吃口草,攒足了劲,再叫。有朋友来我的院子,见草多,皱眉,建议我一棵棵拔掉,说,一个院子,咋能这么荒凉。我却说,就让草长着吧,不碍事,还能喂蛐蛐呢。
我是把虫声当做天然的交响乐来听的。这些蛐蛐们,在月光里,举办一场盛大的演出。有奏低声部的,有奏高声部的,当然,也有奏中声部的,齐聚舞台,各负其责,各献其声。
“抻抻盖盖,抻抻盖盖……”,蛐蛐们是这样叫的。想起母亲在我小时对我说的,进了秋天,蛐蛐们在夜晚一个劲叫,是让人在睡梦中别蹬了被子,要拉拉被子,将身体盖严实一些。如今在异乡,夜深之际,顺着这层意思去听,果然是,每一声都是亲切的提醒。
在院子里凉快够了,就去睡觉,月光从窗子里,和蛐蛐声一起挤了进来,铺了一床。经过绿纱窗的过滤,这光影是斑驳的,而虫声依然完整。它们不知疲倦地喊着,一直喊进我的梦里。
这月光,分明是曾照进我童年的月光。这蛐蛐声,分明是响彻过我童年的蛐蛐声。
半睡半醒中,我总以为这些蛐蛐是从我千里之外的故乡跋山涉水而来,到我院子里,到我耳边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在外漂泊得太久了,该回家看看了。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