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四阙词,道尽了这位南唐后主的人生悲喜

我有一哥们,名叫“春水”。想当年与他初识,正是我荷尔蒙分泌得最旺盛的年纪,又因为追不到妹纸,所以正被南唐后主李煜的春花秋月搞得悲辛愁绪不知何时了。在我当时的认知里,那裹挟了满腹愁怨向东流去的“春水”,应该是个悲春伤秋、蒲柳弱质的小女子形象才对,结果在我面前冒出来的却是个成天手持板砖以揍人为乐的糙爷们……这场景实在是太违和了,以至于我连《虞美人》都不再爱了。

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一出,世间再无《虞美人》话说这能不能算是我的青春期阴影?这当然是个玩笑。不过当年我确实对李煜的那阙最为脍炙人口的《虞美人》无感,相反却对另一阙《相见欢》情有独钟:“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年轻人嘛,只要不是投胎到了小目标之家,难免会遭到社会的毒打。在冷酷的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之后,难免产生挫败失意的情绪。而李煜的这阙词作于国破家亡后在宋都汴梁沦为阶下囚之时,要说挫败、失意、倒霉,谁能比得过他?若论才情、作词、炼字,在当时好像也没有人敢说比他强。于是李煜“以水必然长东,喻人之必然长恨”(《屈原与李后主》,唐圭璋著),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融入到了这阙极致的词作当中,让当年成天冒酸水的我心水不已。

所谓的心灵鸡汤其实跟鸡精没什么两样近年来流行过“鸡汤文”,以催泪加励志的手段试图化人的负面情绪为正能量。对此,我是颇为不屑一顾的——毕竟人的情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负面的不一定就是坏的,正面的也不一定就是啥好事,毕竟乐极还能生悲嘛。人性犹水,一样是宜疏不宜堵,何不豪迈时就像苏东坡那样“大江东去”,颓废时便如李重光这般“一江春水”呢?当然,李煜的词作无限好,但为人处世就不要学他了。“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人生赢家李煜幸福的前半生。提到李煜,就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最是仓皇辞庙日”或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反正都是一副倒霉相。殊不知,人家生来就是人生赢家。

学会如何投个好胎,才是真正的成功学这可不是说李煜生在皇家。因为生在帝王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并非什么幸事,发出类似“愿身不复生王家”(《宋书·卷八十·列传第四十》)之类感慨的可不止刘子鸾一个——一旦投了这样的胎,基本上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命,谁闲的没事愿意去赌命?但李煜就不一样。虽然他只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6子,头顶上还蹲着5个哥哥,但问题是李煜长相不凡,让人一见到他那张脸就不由得产生“纳头便拜”的想法,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那么李煜到底长啥样:“煜字重光,初名从嘉,景第六子也。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新五代史·卷六十二·南唐世家第二》)“丰额”就是大脑门,长得跟寿星似的,这在古时被视为聪敏之相;“骈齿”就更不得了了,简单来说就是龅牙……不过凡夫俗子那才叫龅牙,搁到贵人牙床上就叫圣人之相,比如帝啻、姬发、孔夫子就都是长了这么一嘴的骈(bào)齿(yá);“重瞳”嘛,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俩瞳孔,在民间通常被当成斗鸡眼,现代医学也认为是早期白内障的症状……不过古人的脑洞却格外清奇——他们认为只有非常牛叉的人才能长成这样,以至于史书中载有重瞳的只有6人,即仓颉、虞舜、项羽、吕光、鱼俱罗,最后一个就是李煜。

相对而言,李煜长得还算正常有人会问:李煜不就是长残了吗?怎么就长相不凡、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了?答案其实很简单:在古时、尤其是隋唐以前,人们普遍认为长得越残,才越是干大事的料。不信你去看看像是秦皇、汉祖之流的画像,哪个长得像正常人?再插句闲话——明太祖朱重八有张著名的鞋拔子脸画像,经常被人当成是清朝搞出来的诋毁之作,其实这可能是个误会。因为类似的画像在明朝中后期已经出现了,在当时的民间认为鞋拔子脸是“龙相”,画成这个德性是对老朱的神化崇拜而非侮辱诋毁。不信?再看看在《孝经钩命决》中,孔老夫子的长相就被形容为“仲尼斗唇,舌理七重……龟脊、辅喉、骈齿,面如蒙倛”——具体解释太麻烦,反正您把至圣先师的模样想象成半兽人其实也差不离……

至圣先师的那两颗“骈齿”要是再突出尖利一些、肤色再深些,出演魔兽就不用化妆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长残了的李煜就被朝野上下一致视为南唐将兴的“吉兆”。哪怕这货因为迷信佛教、懦弱少德被吏部侍郎钟谟认为不适合当储君,结果也是然并卵。倒是多嘴的老钟反被愤怒的李璟一撸到底,还一脚踹到饶阳(今江西鄱阳)打渔玩去了。李煜身负“气运”的另一个证据就是他虽然排行老六,但他的5个哥哥却都争相恐后的挂掉了。他老子李璟就算不想让李煜接班,都找不到借口。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李璟驾崩,年仅25岁的李煜理所当然的即位为帝。3年后,因为皇后周娥皇(即大周后)病重,她的妹妹(即小周后)时常出入宫中,这就引起了大色鬼李煜的注意。后来姐夫和小姨子就偷偷搞到了一起,李煜为了纪念两人那精彩刺激的偷情幽会之旅,特意创作了一阙《菩萨蛮》词,还成了千古名篇,被誉为“尤极风流狎呢之至,不愧'鸳鸯寺主’之名”(《南唐二主词叙论》,龙榆生著):“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艳词写到李煜这个份儿堪称“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此时的李煜,恰如词中文字一般的恣意、畅快和为所欲为。这可能让人不理解——就在李煜登基的前一年,赵匡胤在陈桥黄袍加身、立国北宋,马上就要开始统一天下之战了,李煜怎么可能不害怕、不着急?这纯粹是替古人担忧。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南唐堪称南方一霸,曾经吞灭过闽国和南楚,周边小国无不向其称臣或纳贡,小日子过得也算悠哉。当然,对于北方那凶猛霸道的“五代”,南唐自然是打不过的。比如后周就曾三打南唐,揍得李煜他爹李璟不得不迁都避祸,还得去国号、自称“江南国主”,奉后周为正朔,这才逃过一劫。不过这在李煜的眼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毕竟那帮北方的壮汉虽然凶猛,却非常擅长和喜爱内讧,所以才在短短的50来年就搞出来了个“五代”。对付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从李煜的爷爷李昪开始就十分有经验,那就是打不起躲得起——避位称臣不算什么,只需坐看风云起,等北方起内讧,自然可保得江南无虞。李煜也是按此套路操作。一即位就派人入宋纳贡,乾德元年(公元963年)李煜还亲自入宋都觐见赵匡胤,奉宋为正朔。此后两国往来密切,当南唐遭灾时,老赵还派人送来了救济粮,李煜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南唐是南方第一大国,当时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在十几年内亡国哪怕姓赵的包藏祸心也不要紧。按照既往的经验,这个宋国不过是五代之后的第六代罢了。可能没等赵匡胤打南唐的主意,北方又要改朝换代了,对于李煜和南唐来说不过是换个名义上的主子而已,有啥可怕的?于是李煜整天饮酒作乐、泡妞念佛,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心怀侥幸的李煜,终于开始尝到愁滋味。不过这美好的小日子过着过着,李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建隆四年(公元963),宋国灭南平。3年后,后蜀又在宋军的刀枪下灰飞烟灭。话说弱小的南平末主高继冲在纳土投降后还混了个节度使当当,而实力较为强大的后蜀末帝孟昶却在被俘后没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暴卒了,这难免就让李煜有兔死狐悲之感了。

北宋灭南方诸国,形同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开宝四年(公元971年),宋军攻陷兴王府(今广东广州),南汉亡国。这下子李煜终于发现事情有些大条了——南汉纳入宋土,不仅意味着南唐的后院起了火,而且还将面对被宋国三面包围的窘境。就算拿脚后跟去想,李煜也明白自己将成为赵匡胤的下一个目标。但此时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为了避免宋人南侵,李煜学他老子李璟的办法主动去国号、再度自称“江南国主”,还派遣弟弟郑王李从善入宋朝贡。结果却是李从善被赵匡胤扣留不归,李煜更加恐惧,又在次年贬损仪制,比如改诏为教、给南唐的各级官爵降级、撤去宫殿上的鸱吻(殿脊的兽头)等,以示奉宋为正朔的坚定立场。另一方面,李煜仍然心存侥幸,盼望着赵匡胤能放过他一马,或是某日一觉醒来宋国就分崩离析、被他人取而代之。在这种心态下,他更加不敢招惹那个强大的邻居,为此极力打压主战派,如潘佑、李平等主张对宋强硬的大臣先后入狱而死。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李煜填下了这阙充满了无奈和彷徨情绪的《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采桑子》的情绪虽有变化,但意境仍委婉含蓄,保留李煜前期作品的特色李煜一生赋词无数,但至今存世的仅30余阙。他的词以亡国降宋为分界线风格截然不同——在李煜的前期作品中,主要反映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风格绮丽柔靡,不脱花间派习气,这阙《采桑子》也不例外。这是一阙闺怨词,主要描写了少妇伤春怀人、愁思难遣的情怀,但其中所包含的情绪却明显不对头。闺怨词是颇受花间派词人热衷的一个门类,而且还是以男词人模仿女人口气填词为主,李煜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性人物。但在他以往所填的闺怨词中,往往对于愁怨之类的情绪深藏不露,而是通过以景抒情,用极其空灵、凝练的文字再现物象,展示意境,十分的耐人寻味。比如下面这阙《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全词重在写思妇的秋怨,然“秋怨”二字却深藏不露,且对思妇的形象、神态也未作任何描摹。而是侧重于表现出她的眼中之景,以折现其胸中之情,用笔极具神韵,不但表现出了思妇盼郎归的闺情,更是给人以波澜壮阔,直抒胸臆之感,甚至颇有后来范、苏之豪放派词作的风韵。

《长相思》虽是闺怨词,但在李煜笔下却颇有铁马冰河的飒爽之意能把闺怨词写得壮阔若边塞词的李煜,却在这阙同样题材的《采桑子》中来了个大变脸——读后唯一给人留下的感觉就是“无可奈何”,而且流露出了浓重的哀怨情绪。词由心生。近代著名学者詹安泰就曾对这阙词评价道:“这是春天怀人的词。前段说落花飞舞,细雨迷潆,触动了愁怀。后段说静待消息,无可奈何,形于梦寐。”(《唐宋词汇评·唐五代卷》,王兆鹏主编)李煜后宫美女如云,大周后病陨后还有小周后,其余妃嫔如江氏、黄氏、流珠、庆奴、秋水、小花蕊、舞伎窅娘等无不是人间绝色。所以理论上讲李煜在男女情事上没什么可抱怨的,那他所无奈、所发愁的恐怕也只剩下日趋不堪的国事了,这才有了这阙寄名闺怨,实则发泄心中闲愁抒闷之作。更客观的说,更能反映这一时期李煜心境的应该是下面这阙《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清平乐》中的凄皇、悲凉之意简直溢于言表但是我更喜欢那阙《采桑子》啊,所以就任性一把吧。“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李煜的大不幸,却是中国诗词艺术的大幸。李煜对宋极尽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之能,却没有换来任何的同情和宽待。开宝七年(公元974年),宋太祖赵匡胤以李煜托病拒不入朝觐见为名,遣大将曹彬等率水陆大军讨伐南唐。

不管李煜乖不乖,老赵一统天下的决心都是无法改变的话说李煜也并非宅男,11年前就曾千里迢迢跑去汴梁跟老赵打过一个照面。可彼时宋国初立、百废待兴,自然不会跟南方第一大国南唐翻脸,李煜哪怕成天在宋境内满地乱窜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此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以赵家皇帝的阴险狠辣,估计只会给李煜一张单程票——别说再回国当国主,能不能保住小命都不好说。不管李煜再怎么不愿意跟宋国开战,可人家打上门了,他再怎么装死认怂也没用,只能振作精神,跟他们死磕到底了。可问题是战争不是说打就能打赢的,尽管李煜也采取了筑城聚粮、大力征募兵卒等措施,可因为长期的避战畏战、一味妥协,尤其是他将朝中的主战派几乎一扫而光,结果就是将无战心、兵无斗志。所以面对宋军凶猛的攻势,南唐军队几乎就是一触即溃,等到人家都打到金陵城外10里地了,李煜还毫不知情呢。

北宋灭南唐之战就像爸爸打儿子一样,没什么可说的雪上加霜的是,与之毗邻的吴越也反了水,助宋攻唐。于是在两面夹击之下,至次年年中,金陵已经被团团包围,遭受日夜攻打,死者不计其数。身为文青的李煜哪受得了这种场面?于是他派徐铉携带大批财物跑到汴梁向赵匡胤求饶,结果老赵就免费赠送了他一句千古名言:“上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铉皇恐而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六·开宝八年》)老赵要是讲道理,还真不一定讲得过文学中年李煜。可一旦人家懒得理你,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所以最终的大结局就是金陵城破,李煜率众“肉袒降于军门”(《南唐书·卷三·后主本纪第三》南宋·陆游)。数年后,李煜于宋都汴梁写下了下面这阙《破阵子》,生动形象的描述了他当时的遭遇和心境:“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别看李煜的词作中充满了悔恨之意,但让他再重来一回,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前边说过,李煜的词作有前后期之分。前期风格绮丽柔靡,亦偶有波澜壮阔之气象,后期则因亡国之痛而感悟到人生苦难无常之悲哀,道出了亡国破家的凄凉和哀婉。为啥李煜后期的词作几乎都是绝品佳作?因为人生命运的大起大落,对他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李煜生于深宫之内,养于妇人之手,从小就备受爱宠,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这也养成了他尚奢侈、好声色的习惯:“尝于宫中以销金红罗幂其壁,以白银钉玳瑁而押之;又以绿钿刷隔眼,糊以红罗,种梅花于其外;又于花间设彩画小木亭子,才容二座。煜与爱姬周氏对酌于其中。如是数处。”(《五国故事·卷上》宋·佚名)就像他在这阙《破阵子》的上半阕所描写的那样,那个曾经繁华壮丽的故国就像李煜的前半生一样——不但众星捧月,锦衣玉食,还远离风波,远离干戈,是多么的美好和让人留恋啊!然而下半阙却画风骤变——这里要简单解释一下,“沈腰”指的是南梁开国功臣沈约,《南史》为其作传时曾载有“言已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言,故而后人用“沈约瘦腰”来形容人日渐消瘦;“潘鬓”指的是就是大名鼎鼎的潘安,这位潘美男曾在《秋兴赋》序中云“余春秋三十二,始见二毛”,于是后人便以此指代中年鬓发初白。

国人向来有同情失败者的习惯,如果失败者再是个才子佳人啥的,就更不得了了年纪不到40岁的李煜在经历了亡国之痛、臣虏之辱以后,让这个本就多愁善感的中年文青已经是沈腰潘鬓缠身,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哀怨。不过正所谓“悲愤出诗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李煜的诗词作品在艺术成就上也更上一层楼,这是李煜的大不幸,却是中国诗词艺术的大幸。清人沈雄曾引用一部已经失佚的《乐府纪闻》中的记载,道出了同样的意思:“后主归宋后,与故宫人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冼面。’每怀故国,词调愈工。”(《古今词话·卷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写爽了,小命也写没了。哪怕对中国古典诗词再陌生的国人,恐怕对李煜最具代表性的那阙《虞美人》也不会陌生:“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大概是李煜的绝笔,但更像是他为自己的人生谱下的一曲挽歌。

李煜整日做凄楚状、追悔样,其实就是在自寻死路开宝九年(公元976年)正月,李煜被押解到宋都汴梁,随即被赵匡胤封为违命侯,拜为千牛卫将军。同年赵匡胤暴卒,赵炅登基后改封李煜为陇西公。此时李煜的心情,与其说是悔恨和哀痛,更不如说是恐惧。从皇帝的角度,赵大和赵二都是称职的。但是从人性的角度,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北宋的统一之战,先后灭掉了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和北汉,后来在大势所逼下吴越纳土归顺,即一共吞并了六国——这也意味着共有六位亡国之君落到了宋人的手中,他们是高继冲、孟昶、刘鋹、李煜、刘继元和钱俶。这六个倒霉蛋中,因为南平太过弱小,所以高继冲能混了一任节度使实职,但也31岁即亡,死因不详。不过在他死后,因镇守彭门(今江苏徐州)期间素有贤名,当地百姓恳请留葬当地,赵大也是坚决不同意,最终高继冲到底被埋到了何处都成了个谜。刘鋹、刘继元就是俩混球,在国期间就丧尽人心,被俘以后又在汴梁乐不思蜀,快活得不亦乐乎,这才得以善终。

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懂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哪怕看起来像个傻瓜也不要紧而孟昶、李煜和钱俶这三位在故国还颇有人望和影响力的,则无一不是暴卒。尤其是后两位,还都是在自己的寿辰当天集体归西,这就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了。关于李煜的死因,《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史书均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唯在一篇宋人笔记中记载得生动鲜活,也颇合情理,故而广为后人所采纳:“(徐)铉既去,乃有旨再对,询后主何言。铉不敢隐,遂有秦王赐牵机药之事。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又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默记·卷上》北宋·王铚)还有一种说法,是赵炅看上了小周后,所以李煜才倒了霉。对此《默记》也有所记载,不过描述颇为隐晦。大意是赵炅经常让命妇们入宫朝见,但唯有小周后每每被单独留下,几日后才放出来。而小周后一回家,就指着李煜的鼻子又哭又闹……至于小周后为啥老是被加班、下班之后还要闹家暴,人家王铚啥也没说,请自行脑补。而另一个传闻则简单粗暴得多——赵炅这货不但将小周后强暴了,还召来画师将其“行幸”的场景用画笔记录了下来,这就是《熙陵幸小周后图》。

《熙陵幸小周后图》一看就是假货,都懒得解释凡事总喜欢往下三路招呼的明代文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一个八卦,还生怕画作失传或后人看不明白,赶紧给这幅图作了注:“偶于友人处,见宋人画熙陵幸小周后图,太宗头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器具甚伟;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抱持之,周作蹙额不能胜之状。盖后为周宗幼女,即野史所云:每从诸夫人入禁中,辄留数日不出,其出时必詈辱后主,后主宛转避之。即其事也。此图后题跋颇多,但记有元人冯海粟学士题云:'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怪底金风冲地起,御园红紫满龙堆。’”(《 万历野获编 ·卷二十八·果报》明·沈德符)不过这幅格调低俗的《熙陵幸小周后图》显然是伪作,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李煜死得凄惨、死得屈辱,却是不争的事实。但作为一个亡国之君,生死都在他人动念之间,有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李煜曾经拥有过的没一样是他自己奋斗得来的。而失去的,却无不是经他之手作死作没的。最后扯段闲话——在中国两千多年的王朝史上一共出现过500位左右的皇帝。要论文学才华和艺术成就,李煜能将其中的绝大多数甩出几条街去,但唯有一人敢与其并驾齐驱,堪称不分伯仲。

赵佶除了写词干不过李煜,其余均能更胜一筹那就是宋徽宗赵佶。这两个家伙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至于有后人神神叨叨的指出赵佶其实就是重新投胎的李煜:“李后主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身也。宋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李煜)像,人物俨雅,再三叹讶。适后宫有娠者,梦李后主来谒,而生端王(赵佶)。及北狩时,金人用李后主见宋太祖故事,亦异矣!”(《良斋杂说》清·尤侗)这种说法虽然离谱,但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毕竟这俩货都是天生的艺术大师,又同生于皇家,表面上看还都与皇位无缘(李煜排行第六,赵佶排行第九),却都莫名其妙的当上了皇帝。古谚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二位都不是合格皇帝,都好奢侈、喜美色、用奸佞,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最后还都成了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赵佶的《瑞鹤图》,美得令人发指就连两人的死法,都是一样的惨不忍睹。李煜生于七夕死于七夕,看似浪漫无比,可那牵机药是啥玩意——中牵机毒者痛苦不堪,却还得全身抽抽将近3个小时不死,最后死状“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但死相能跟李煜一比的,也就是赵佶了。这位宋徽宗被掳北国后,惨遭各种虐待,一度被关在了一口井里(当然这也挡不住老色鬼努力造娃——在9年间赵佶的女人连生了19个娃,其中14个被证实是他的种)。最后他还是不堪折磨,冻馁而死。本来这就够惨的了,可女真人觉得这个废物还能利用一下,就把赵佶的遗体架上柴火一顿猛烧,打算熬出油来点灯……这是宋人黄冀之在其笔记《南烬纪闻》中的说法。不要认为野史就不可信,黄冀之的记载就有力的证明了一件事——有些正史不敢、不便记载的东西,还是翻野史比较靠谱。

赵佶的瘦金体,我的审美水平就有点跟不上了南宋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宋金间达成绍兴和议,金人将赵佶的遗骸归还南宋,葬于永佑陵。根据黄冀之的记载,因为赵佶早被烧成渣点灯去了,金人还无可还,只好将烧尸时未曾燃烬的一截焦木拿来交差。100多年后,元朝的“江南释教都总统”杨连真迦为除江南汉化,大肆盗掘南宋皇陵。不过在永佑陵内赵佶的棺椁里,盗墓贼们果然只发现了一截焦木及少量随葬。有人说,赵氏灭了南唐,于是李煜转世投胎成了赵佶,又搞垮了北宋,真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当然是瞎扯——李煜中次牵机之毒已经够惨了,谁还想再当一回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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