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艳芳和她的《夕阳之歌》

秋天的时候,大家忽然变得诗意盎然,纷纷在朋友圈里忆起那些歌颂秋的千古名句;

一如黄昏的时候,大家忽然变成难得有心人,纷纷在朋友圈里留存各自头顶那一片烂漫晚空。

每天走出地铁站,会习惯性眺望远天那绯红如云锦的夕阳,一时间会觉得,呆在这座城市,或许为此也是值得的。

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温柔时刻,它会抚平那些白日里坑坑洼洼的疤痕,让一个人的心,变得难以言喻的平和与宁静。

但在这平静之下,也未必没有暗涌,也未必没有,那不为人知的伤痛。

也许是因为它的美丽也许是因为这美丽只是须臾于是叫人爱慕于是叫人疼惜

每当黄昏悄然而至,橘红色的日光照亮高楼大厦玻璃窗,我总会想到梅艳芳告别演唱会上那一袭华丽洁白的婚纱,那一条昂贵奢华的莆昔拉蒂珠宝项链,那一段叫人黯然销魂的说话,还有那一首哀而不伤的《夕阳之歌》。

穿着婚纱、画着浓妆的梅艳芳,不是新娘,胜似新娘。

经历过的爱情故事,都如梦幻泡影,唯有音乐,陪伴她始终,叫她以这样的夺目,在舞台上娇媚,倾诉唏嘘。

嗓音低徊,苍茫大气的梅艳芳,唱这样一首云烟飘荡,世事浮沉的《夕阳之歌》,令人觉得无比合称。

试问,谁能比被誉为“香港的女儿”的她更知晓那一句“哪个看透我梦想是平淡”的曲折滋味呢?

年纪轻轻,为了生计艰难生存的梅艳芳,可以选择平淡吗?不能。

她只能像在红灯区“混一口饭”吃的惠英红那般,长出三头六臂,在生猛的霓虹都市里挣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也正是因为深切体会过摸爬滚打的艰辛不易,所以成年后奖杯加身、冠盖京华的惠英红依然不敢轻易“喊累”。

死是太容易的事情,更艰难的是活着,以及,活得更好

大红大紫的梅艳芳可以选择平淡吗?不能。

因为大红大紫和甘于平淡本就是一对反义词。

那么多的目光、那么强的音浪、那么深的诱惑、那么高的期望,这一切,都与平淡背道而驰。

浪奔浪落,美得大气飒爽的梅艳芳,从来都与“平淡”这个词无缘。

如果活得久一些,大概会有柳暗花明的希望,让她得以彻底厌倦,让她得以更加清爽,让她足以功成身退。

然而一场顽疾为她的璀璨芳华划上了休止符。

生命对一些人而言,太过冗长,对另一些人来说,又太短暂

如烟花,如夕阳。

而《夕阳之歌》里,另一句叫我怅惘的歌词是:

“一天想,想到归去但已晚。”

这一生,我们最难以忘怀的,却也最无法实现的执念,就是“归去”。

文学艺术以千百种方式来诠释这种“归去”情结,但依然只能望梅止渴。

归去哪里呢?

归去某一段天真烂漫、无欲无求的岁月,还是归去某一个,叫人心平气和,安然无恙的地方?

终究不过只是捕风捉影。

苏东坡早在几百年前就已说得再清楚恰切没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像水消失在水中,我们又何以刻舟求剑?

所以这早已不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人是这样的,总觉得如果一切重来,兴许会得到不一样的境遇。

如果当初没有走上这条路,会不会有不一样结局?

如果当初和那个人结婚,是不是今天也能够世故而知足地含饴弄孙?

是这种深陷其中的自我安慰,才更叫人感到深切的悲哀与惆怅。

我们时常觉着自己有所选择,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但在人生中的很多时候,我们不过是被一些生命的颠簸推着往前走

倒未必是一步错步步错,只是这些“无奈”的选择,终究似蝴蝶扇动翅膀,绵延蹉跎至今。

这世上,有人追求性与爱情,有人追求富贵荣华,有人追求名垂青史,有人追求平淡此生。

太多的人趋之若鹜,太少的人心满意足,更少的人能够全部得到。

总会有残缺,总会有遗憾。

正是这残缺,正是这遗憾,漫漶流淌成悠悠浮生,编织演绎着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那一天,她穿得那样隆重,却不是为着某一个男人;

那一天,她的歌声依旧坦荡而开阔,然而却也满含着岁月婆娑;

那一天,她说她“嫁给了音乐”,嫁给了听众,为人生写下了言近旨远的“墓志铭”。

最后,她拈着裙裾,持着话筒,缓缓步上阶梯,回头告别,豪迈一挥,只一刹,便定格住这一世的繁华与苍凉。

我们寻常人的生命也错落斑驳着遗憾,虽然未必会有这样戏剧性的收梢。

我们面对着各自城市的黄昏,静静凝思着各自生命的蹉跎。

那些温暖苍凉,那些锦绣风霜,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夕阳西下,每个人忽然都充满了故事感,背影手势都散发张力。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像我一般,在这时节,也会想到梅艳芳和她的《夕阳之歌》。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我这字字句句里的哽咽与惋惜。

也许我只是想说,至少告别的那一刻,梅艳芳依然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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