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

你想转过脸去，不去看那最后的时刻。我走过来，非要看看你的眼睛不可。你的眼睛被一层荫翳萦绕，我为了看得清晰，不让那晶莹蒙上了眸子。读到了什么？有一种巨大的声音从天边隆隆而来，腾起了一天的密云，一地的落叶。春天紫红的落叶。

心内的狂风暴雨即将把我的忆念裹挟，把我的离别裹挟。

这是全部的遭遇，不可变更的遭遇。

不可变更吗？不可。这是命运。

在这之前，在遥远得模糊的那个春天，在我无所顾忌地奔向你之前，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思绪在舞动，却又积攒了百倍的忧伤。深陷在回忆中吧。闭上眼睛停止阅读，回想那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金色的、粉色的罂粟花浓烈的时刻。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那是最美的时刻。我与你相聚，一丝一毫不去想分离。我像所有的人一样沉溺，只顾没有停歇地歌唱。夜色充满了馥郁的秘密，无边无际香氛缭绕的夜色啊，我们不需要洁白的月亮，不需要久违的繁星，春天和梦想都在心中，它和我迢遥的青春一样蓬勃阔大，没有边际。那样的时刻啊，怎么会想到分离？

我久久默读着你。我的感受是这人间最独特最丰富的，是通向那永恒的想念。你不要拒绝，不要彷徨，留住我的阅读吧。

一匹从起伏的丘陵奔跃而来的黑马，它茂密的鬃发如金属之弦，叩响命运的长弓。它抚弄命运的手掌，命运的眼神也抚弄着它的驯服与抗争，你从未遇到这样陌生又如此熟悉的一个生命，如同自己的眼睫一样遥远，又一样切近。她有无法抚平的创伤，难以灌溉的焦渴，和铭心刻骨的思恋。它匆匆地奔跃过平原，像蜀葵一样盛开，又像泥土一样沉沉落下，让青草和春天之力在她的谷底生长。

多么神秘的命数，多么诡谲的人生。它引诱着我，让我不顾一切前往，它把你带到我的眼前，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期盼与幽思，无穷无尽的歌唱把我击垮，把我揉碎。它诱导着我，将一个频频升起又落下的生命之丝牵引到我的手上。它多么仁慈又多么残忍。

那个春天是多么的残忍。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比得上爱的力量，真正的爱是可怕的，我在预示了结局的境况下竟能歌唱着走向绝境。亲爱的，我的星光，我的山崖，我的桅杆，我就在你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我说过它太残忍了。那么短暂又漫长的过程就那么让你看着，我没有哭泣，真正的苦涩和甜蜜都是流入心中的。我的歌声啊，给过母亲，给过故乡，给过爱情，给过绚丽迷人的梦幻，给过惨烈孤独的思念，给过感激本身。人生真像一首感恩之歌，先是摇曳生涩低回，就像一个初初上台的歌手在音乐奏起之前的忐忑调试，然后就放开歌喉，让它像河流和春风一样倾泻。

人总要走向那命定的旅程，是人总会忍不住在漫漫旅途上唱出属于他的歌谣。满眼的渴望，满腿的荆棘，荆棘鸟一样的歌唱。通红的液体，生命的甘泉。你远远地伸出手来，伸来了。

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只要不与你分离。

选自本人散文集《上帝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