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神秘”与“秘传”(二)

文:高天晨

“神秘”来自一种深信而又不解的心理前提。也是“迷信”的开端。“神秘”造成了一种空间,即无法解释的时候,产生各种解释的空间。这种空间有时候也是有意去扩充的,为了让这个空间的生态更有生存价值。所以,就会产生“语焉未详”。有时候这个来自可以掩饰,有时候则是因为“失传”。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谈到孟子时说:“万物皆备于我’;'上下与天地同流’等语,颇有神秘主义之倾向。其本意如何,孟子所言简略,不能详也。“

其实这是因为实践方法没有传承下来,但是通过文字感觉应该是一种实践感受,故而产生了一种“神秘主义倾向”的判断。其实就是因为不懂其真义,因为文字不能尽意,方法没有传承。

传承是一个很关键的渠道,很多神秘就来自传承的阻断或者岔路。故而古人对真正规律性的传承非常看重。欧阳询在《用笔论》记载——大夫曰:“妙善异述,达者共传,请不秘之,粗陈梗概。”

不论是刻意掩饰还是法脉阻断,都造成了“神秘”的生存空间。这其间就会产生很多的“自定义”说法和附会之说。之所以功法遍地,骗子流行,其关键的就是大众向往神秘的心理。现代人通常把古人想的太单纯,以为古人说的内容都是没问题的,以此为前提展开研究体会。

岂不知情况正好相反,情况其实复杂的多。比如

真传者为了生存需要会给予大众片面版本,即掩饰部分的传承,是为“假传”。

而假的传承者为了求生存之便利会给与假的版本,是为“伪传”。

得传者得片面或者谬误,继续传承,称之为误传,当被社会关注,被科学或者实践质疑,就成为了“失传”。

是大众向往神秘的心理,造成了“假传——伪传——误传——失传”的恶性循环圈。而真实因为传承普及,造成了对环境适应性的改变,原传内容渐渐失真。

这才是中国文化中诸如武术,中医,真正面临困境的真相。所以,有志于做文化研究的,要知道没有神秘,只有不懂。不要向往神秘营造假象,而要想办法弄懂。

在书法中,过去笔法也是有特定传承的,并非所有人都公开方法。唐代张彦远《法书要录 笔法传授人名》说:“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与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

这段话非常关键,它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是笔法是有选择的传承的。第二,神秘主义源头的营造。“受于神人”就是一种神秘主义氛围的营造,这或许是无法理解蔡邕的笔法传承何处,也或许是为了提升某种说法的吸引力。

故而传承过程中,老师作为方法的载体就非常重要。唐代褚遂良在说书法的学习时候就感慨道:“良师不遇,岁月徒往,今之能者,时见一斑,忽不悟者,终身瞑目,盖书非口传手授而能知者,未之见也。

笔法传承图

从上面的“笔法传承图”我们就可以知道,其实古人学书法并非如我们一样,到处都是培训班,而且我们现在学的东西也和古人非常不同。现在的书法学习,基本都是在学习如何临帖。而古人的书法学习,很多根本是方法传承,学会之后才让你自己去临帖。

《僧怀素传》里记载唐代草圣怀素的书法学习历程,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老师邬彤是传授方法,临走时才给他字帖让他临习的。这个和我们现在印象里的书法学习完全不同。

而唐代另一位草圣张旭,则体现了对学生遮遮掩掩,不肯轻传的特点。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的开头说,很多人上门向张旭求教“笔法”,张旭都没有讲,迫于面子就写几张字送给众来者。送完字就结束了,至于“笔法”是啥,从来不讲。

张旭数月都吃住在裴儆家里,颜真卿就问裴儆:老师数月都住在你家,你每天都跟在老师身旁,是否得到“笔法要诀”?裴敬说:每次向张老师询问“笔法”时,老师总说书法只要勤加练习就行,这数月来也只是给我写了一些字,“笔法”我也没得到。

颜真卿心里明白,故而向张旭请教笔法,张旭“拂袖而去”,紧紧追问,只得只言片语。后来颜真卿第二次找张旭求教“笔法”,张旭才给颜真卿讲授笔法,而且还故意把裴儆支开,一对一传授。这和邬彤传授怀素笔法一样的,《怀素传》记载:邬彤特意选在半夜无人的时候独自向怀素传授“笔法”。

上面的情况,在《西游记》里也出现过,悟空也是经历了多方“考验”菩提祖师才秘传其真传方法。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现在的人一定是不能理解,甚至认为这种是小气,其实不然。

我们现在的社会其实是以商业文明为基础的社会,这种社会类型的前提就是人与人之间信任成本很低,否则生意难以开展和为继。但过去的中国是精致的农业社会,是熟人社会,倡导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和人之间都第一时间存在提防,不会有人轻易教一个外人真传。

所以,看古代中国的文化,首先不要默认社会类型的统一,要从更宏观的历史社会角度去研究,否则轻易的带入,就会流出古人“保守”的浅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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