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天 以米换饭

以米换饭

粮票的照片

先说粮票。

农民是没有粮票的。那么,进城就吃不上饭,光有钱不行。只有出现特殊情况,如考上大学,上级才会专门配给。平时有事,非用粮票不可,只好找生产队开证明,加盖大队的章,再加盖公社的章,背着米,到粮食收购站去交换。出省还必须换全国粮票;全国粮票俗称“满天飞”,需要跑无数趟才能得到。后来有人找到了窍门:买知青的粮票,不用逐级盖章,就知青一人批准就行。知青受尊敬,和这个大抵也有点关系。

粮票的照片

很多人不用粮票,就用土办法——带干粮。出义务工,走远亲,都带干粮。最受欢迎的是炒干胡豆,炒干豌豆,过分的带一个囫囵蛋。路远,炒胡豆之类的熟干粮吃完了,只剩下米。饿了,就近找户人家,用米斢(tiao)饭。你给的是米,人家煮的是红苕,有亏你也得吃。不能看人家煮红苕,又后悔捶胸口。一般人家也会先说明:我的是红苕,你亏了。要不你另外找一家!遭拒绝的情况几乎没有。人家有事,正要外出,也会说明白,并把你介绍给另一家。不带米,光吃人家的饭,可能吃不成,你也不好意思,是不是?也不能带红苕等杂粮。不能让主人家吃亏,只能自己吃亏。

一般不去懒汉屋里。眉毛上的汗水,眉毛下的泪水,每个人总得选一样。懒汉一样都不选,油瓶倒了跨腿过,只投机取巧。他接了你的米,只用一半,煮一大锅菜稀饭,两人吃,大大地赚你一把。留下你的米,他自己过个胖子年。更不去找“啬家子”,这种东西,心重,心子落下来,都会把脚背打肿;看到石头缝缝,他会赶快跑过去插根签签;只吃不屙,巴不得麻雀长得鹅那么大;和他握手,要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害怕遭他搣去一根;担粪水过,也注意看他的笑话,保定已经拿给他蘸走一指头。你去找他,吃不到他,反而拿给他吃光。

以米换饭,现在没有了,消失三十多年了。

落雨天

吃完饭,瓦上继续跳着雨滴,屋里仍旧飘着灰尘,窗外有积水,水面密密麻麻立着瘦雨脚。不能外出,便以家庭为单位,说闲话。闲话说:“雨神古称'雨师’,名叫蒋翳。又说是共工的儿子,叫玄冥师。”由雨扯到云,闲话又说:“云神,叫云中君,也叫丰隆,还叫屏翳。”小娃娃不懂,但爱听。

说闲话时可以看看雨。如果改下斜雨,玻璃上,雨就成了小珠子,停着。风一吹,小珠子抖几抖,又稳住。风大了,小珠子立刻急速地奔跑,一步跑得无影无踪。也不光说闲话,看闲雨。

娃娃看电视,越看越形成模式,央视播音员刚说一句“高度重视”,娃娃就接嘴:“紧急部署,行动迅速,组织有序,措施有力,家属情绪稳定……”大人很高兴,直夸娃娃聪明,将来肯定考进央视。大人要干活,要走动,不看,光听,听电视,尤其爱听娃娃抢答。

妇女做针线活,“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中行。眼睛生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做很久。做烦了,又洗衣裳。落雨天不该洗衣裳?但有时间啊!所以,落雨,反而有很多人洗衣裳。

稍空,或者虽然不空但累了,就舀很旺实一瓢带壳的花生,倒在桌上,你抓我抓,剥花生吃。男的顺便喝喝酒。有时没有花生,连抈米子都没有,就用干胡豆。干胡豆是生的,村里人不在意,平时上山下地,捡到一颗,也马上丢进嘴里嚼了。

吃完喝完,女的又做针线活。男的吸烟。娃娃随便干啥;实在找不到干的,两兄弟两姐妹可以打打架,兄弟捶,姐妹掐。然后围着一只空箩筐,给玉米脱粒。男的拿个类似砖工用的小抿刀的东西,给玉米棒开槽,开一个丢一个,女人娃娃就给开了槽的玉米棒脱粒——叫作抹包谷;其实是掰,一颗一颗掰,能干的会一行一行掰。手都要掰痛,红,变形。

有时客人不期而至。更糟!忙忙碌碌就是一天。不会白白耍过。鸡鸭也不怎么出门(平常天一亮就放出去),只在人腿间走来走去,或发呆,或你啄我,我“刊”你——不晓得是不是在争夺执政权,或女友。有人打麻将。打麻将的除外,是白过。和鸡鸭差不多。虽然偶尔赢钱,但亏钱的时候多;对家庭的贡献,还不如鸡鸭。

总之,稻梁菽,麦黍稷,家家有;马牛羊,鸡犬豚,有的家有,有的家没有。还过得去!古话说:落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有这样的人家吗?有的。你听,打骂声哭叫声远远地传来了。

弘原作者 | 李双

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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