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形象的体制化

孙悟空是家喻户晓的神话人物,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是一神通广大的猴妖,在此之前的古代志怪小说中,也可见到类似的猴妖,譬如张华《博物志》中提到的猴玃:“蜀山南高山上,有物如猕猴。长七尺,能人行,健走,名曰猴玃,一名马化,或曰猳玃。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古人所认为的“猴性极淫”,猴玃抢走了良家女子做妻子,也成了一种故事模型。

后来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明人辑录的宋元话本《清平山堂话本》中的《陈巡检梅岭失妻》,乃至冯梦龙《喻世明言》中的《陈从善梅岭失浑家》等篇目,皆有猿猴盗取妇人的情节,尤其是《陈巡检梅岭失妻》一篇所提到的猴妖神通广大,有个诨号便叫“齐天大圣”,与孙悟空的名号一致。

元代杨景贤的杂剧本《西游记》早于小说版《西游记》,其中的孙悟空盗取了金鼎国的公主为妻,而且还是个宠妻狂魔,他大闹天宫偷蟠桃偷仙衣,就是为了哄夫人高兴,他说道:“我天宫内盗得仙衣、仙帽、仙桃、仙酒,夫人快活受用。”

这些猴妖形象,对《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产生过一定影响。正是这些故事原型的层层叠加,才有了后来的孙悟空。而《西游记》中过滤了悟空贪淫、吃人等妖怪的劣迹,进阶为英雄,再到后来成佛,个人履历上的污点就难以稽考了,为尊者讳的优良传统,无怪乎妖魔鬼怪都汲汲于谋个尊位。

《西游》的故事在民间传播,与之并行不悖的还有图像,与文本的同源异出,各自增长,可以互为参照物。在民间版画中,孙悟空的形象受到人们的喜爱,民众对悟空形象的塑造,显现出观念的差异,乃至世道人心。

孙悟空官名弼马温,实为民间所称之“疪马瘟”,即养马时在马厩里混养一只猴子,猴性好动,可以使马从易惊易怒的马受到训练,不再轻易受惊,还可使马经常站立,又称作“弼马温效应”,所以《西游记》里将孙悟空的官职设为养马的弼马温。

在陕西凤翔纸马中有一幅《疪马瘟》,是一毛猴在松树下,手持桃子,这是孙悟空的原初形态,一派天真烂漫。据说张贴这样的版画在马厩中,可以防止马生病,也可视其为牲畜的保护神。

马温,陕西凤翔纸马。

遥想学艺初成之际,孙悟空到龙宫去借宝之时,虽说是借,却一借不还,等同于明抢明夺。东海龙王见他出手不凡,竟然不敢招惹。这时的悟空着实欢腾,在凤翔年画《龙宫借宝》中,悟空占据着画面的视觉中心,金箍棒在他指尖旋转、放光,唬得龙王和一众虾兵蟹将连连后退,退到了画面一隅。再看悟空身上的穿着打扮,是有几分京剧中的武生的意思,头戴罗帽,斜插绒球,民间画师对孙悟空的描摹,还停留在戏台上。

龙宫借宝,陕西凤翔年画。

桃花坞年画《花果山猴王开操》正是孙悟空最为逍遥自在的一段时光,操演兵马,猴子猴孙齐上阵。这时的孙悟空满身戎装,在“齐天大圣”的旗下落座,身着黄战袍,脑后一对雉鸡翎,仍是戏装。他身边旌旗蔽空,身边有副将、谋士、棋牌官等僚佐,包括排列的兵丁,都是猴子,颇有滑稽之感。

花果山猴王开操, 苏州桃花坞年画。

而另一幅凤翔年画《求真经》,则是套上枷锁的孙悟空,头戴金箍,他一路认真工作,而且他的工作即将功德圆满,师徒四人已经抵达西天,正在求取真经,悟空的金箍棒别在背后,斜倚在栏杆上。他忘却了妖怪的身份,或许会在长夜里想到花果山的陈年旧事。

求真经 ,陕西凤翔年画。

待到功行圆满之时,佛山年画《斗战胜佛》提供了孙悟空成佛的形象。他经历千辛万苦,却得来一个略显尴尬的尊位。此刻,他端坐在神坛之上,不经意间在衮服华袍之下露出獠牙、趾爪和毛皮,再加上一颗猴头,巨大的反差,妖头鬼脸的形象与神圣庄严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这也是来自民间的幽默。

斗战胜佛 ,广东佛山年画。

值得注意的是,在民间版画中,只描绘过孙悟空人生中的热闹,降妖除魔的勇猛,以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被捉住扔进炼丹炉里,以及镇压在五行山下,却未有涉及。民间语境自来是“不许英雄见白头”,只有鲜花着锦的热闹、锦衣昼行的荣耀。

本文作者:盛文强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