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
傍晚的阳光,渐渐变成了橘红色,让清凉的秋风多了几许暖意。
路边的柿树压弯了枝,几个早熟的跌落在地上,几只鸡在争抢。高处的枝上,一只喜鹊,呱呱叫了两声,飞走了。
街市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卖菜的,卖鞋袜的,卖铁锨、簸箕的……叫卖声混在了一起。来来往往的行人,问价的,打招呼的,此起彼伏。一片喧嚣的热闹。
一辆三轮车停在路口处,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正在往下搬着成袋的地瓜。地瓜红红的皮,长的,圆的,透着诱人的色彩。
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瓜竟然堂而皇之地摆上了市场?从小的记忆里,那可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每年秋天,谁家的院子里、大门口不是成堆的地瓜。
记得老家的地瓜,可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老家的坡地多,浇不上水,可是地瓜耐旱,春天栽上苗,中间老天爷下几场雨,瓜蔓就长得长长的,绿油油的,地垅上就会有大大小小的裂痕,那就是地瓜在一天天长大,把土撑裂了。
紫色的地瓜,面多,水分少,煮熟了,吃在嘴里,甜甜的,有些噎人。切成干,出数。供销社收购,也会把等级打得高高的。那些白皮的,水分大,生吃,脆!有时候干活累了,挑一个,擦擦上面的泥,咯吱一口,解渴,也充饥。
现在,老家的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地瓜很少有人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瓜成了保健食品了,网络上更是说得神。如此说来,小时候的我们,吃着地瓜长大,享了多少人没有享过的福。可那时的我们却天天因为吃地瓜,吃地瓜干,吃得无滋无味。有一首歌现在还记的:“山东饼干,一周儿红圈儿,吃上一顿,靠不到黑天儿。”
看到眼前的地瓜,肚子里咕噜了一声,那种熟悉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一会儿,买些回去,好好地吃上一顿。
那边摆着几个大葫芦,白白的一层绒毛,看得出,正嫩。炒片,加上粉条或是粉皮,清爽可口。包饺子,调上肉馅,加点葱、姜,调好蒜泥,香。
“刚摘的,自家种的,带个回去吧!”四十多岁的妇女,带了块淡紫的头巾,大声地招揽着生意。
突然有些走神的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几年前,我们住一楼,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口,父亲帮我搭了一个葡萄架,挪了一颗葡萄种在墙边。
春天时,母亲在楼后面的空地上种葫芦,我也挪了两颗苗,种在了小院墙的另一边。我用几根细长的竹竿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梯子,用细绳把长得正旺的葫芦苗引到梯子上,细长的菟丝紧紧地缠绕着竹竿,用不了几天,就爬上了葡萄架,爬到了旁边的小房子上。
夏天的傍晚,葫芦开出白色的花,我掐一朵,高高地举着,趁馋嘴的蛾子伸着长长的须吃花里的蜜的时候,飞快地捏住,引得孩子欢跳不已。
再过些日子,花谢处就有了一个一个青色的葫芦了,渐渐长大的葫芦,掩映在绿叶间,我和孩子经常翘着脚,一遍一遍地找,伸着指头数。有的藏在叶子深处,要靠楼上的邻居指点,才能发现。
那些年,左右的邻里,都吃到了我们的葫芦。
眼前的葫芦,和当年的一样,可那些快乐的日子,已经成了一份甜蜜的回忆了,当年的那个抱在怀里的小男孩也已经长大了。
那边又有了吆喝声,清瘦的老人家,长长的胡子,都白了。老人的身边是一堆柳条编的小筐子、小篮子,还有玉米皮编的坐垫。很少能见到这些东西了,今天见到,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爷爷在的时候,会在春天割柳条,编筐子编篮子。割下的柳条要在水里泡,泡好的柳条,去了皮,白亮亮的,带着甜甜的香。爷爷编的篮子,长长的,上面用粗点的柳枝弯成把,刚好挎在腰边。每年正月里走亲戚,篮子里装上点心,再盖上红的盖布,很喜庆。
爷爷也有长长的胡子,都白了,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爷爷去世好多年了,坟前的那棵松树已经很大了。明年春天,在爷爷的坟前,插上几根柳枝,几年后,就会长大,爷爷又可以编柳条篮子了。
奶奶在世时,冬天里盘着腿,坐在暖和和的炕头上,把收玉米时挑选出来的洁白的玉米皮整齐地排列开来,像给小姑娘编辫子似的,编出一些粗的、细的玉米皮“辫子”,再把这些“辫子”编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一个精致的坐垫。奶奶一个冬天会编好多,邻居家,亲戚家,都喜欢奶奶的坐垫。
奶奶编坐垫时,我们会帮着捋玉米皮,奶奶就给我们讲故事,奶奶不识字,奶奶的故事都是记在心里的。奶奶的故事,是冬天里温暖的记忆。
选了个喜欢的小篮子,放在家里的柜子上,像奶奶那样,装上些日用的东西,平淡的光阴里,还有这些关联起远去的岁月,也是一种别样的安慰。
卖豆腐的,卖辣椒的,卖茄子的,卖小孩儿衣服的……小小的一条街,已经熙熙攘攘了。
从街市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返回,熟悉的场景,牵动着旧时的记忆,那些逝去的日子,都是心里温暖的所在。
也许,许多年后,还会在某个秋日的傍晚,站在落日的光里,记起这个普通的街市,还有街市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菜啊,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