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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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二十二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我对她的爱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和她匹敌,因为她是所有人中最美丽的一个。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就已经偷走了我的心。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所想要的,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你二,如果是不合理的,那么我也做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拉美西斯为妮菲塔莉写下的墓志铭

自从采玫瑰露那天起,我已经习惯了第一个起床,每天早晨采玫瑰露成了一种“仪式”,我也像举行“圣礼”一样,早晨先大声唱“哈利路亚”,梳洗完毕,像西方油画中的女子一样,双手捧着茶壶,走着模特步,旋转着走到吾拉木丁的玫瑰园。

采了玫瑰露回来,伽玛丁已经晨洗完毕,把火生好等着我了。除了阿西娅还在睡觉,娜西卜婶婶,克孜古丽婶婶都出去放牛、放羊,夏木西丁则出去放马了。

“wow,伽玛丁,谢谢你,You are so sweet(你太甜了)”我又惊又喜,本来,塔吉克男的一般不会第一个起床生火的,这通常是家庭主妇的活。但为了我,他打破家里的老规矩了。我满怀欣赏地朝他微笑,这是发自内心的。

“我又起晚了, ”他摸着自己的脑门,憨憨地笑着说,“你起那么早干嘛?”

“起的早,才可以采玫瑰露,煮玫瑰味奶茶啊,这样,这段时光,每一天,都会留下玫瑰的回忆,”我陶醉地闭上眼睛,闻着玫瑰香味说。

“看你都瘦了,”伽玛丁心疼的语气说。

“是不是黑了,瘦了,不好看了,”我撒娇说,像个孩子似的噘着嘴。他的关心像暖暖的阳光,这阳光里还有玫瑰的香味,我的每个细胞都随着浪漫起来。

“不不,”他大声否定,说,“你咋样都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你像我的空气,我一刻都离不开你,你从我身边经过,就夺走了我的心。”塔吉克族真是天生的诗人,一出口就是诗。

我守在炉边煮奶茶,忽然,目光被一个有趣的东西吸引了,是一块深绿色的石头。一块儿小假山一样的石头,陈列在壁橱里。

我走过去看,上面刻着一行字“我对你的爱爱是独一无二的 LJ。”是汉字,刻的工工整整,横平竖直,简直就像机器刻出来的。LJ? 丽丽和伽玛丁?

“我一天刻一个字,昨天刻完了,送给我最爱的丽丽!”伽玛丁说。

我一手拿着这块石头,一手抚摸着上面的字,泪眼模糊了视线,泪珠溅落在字上。

当我们老的时候,再看这块儿石头,会是什么心情呢?我们老的时候,还会在一起,还是天各一方,还是阴阳两隔呢?谁又知道将来的事呢?

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搂着我的腰,阳光天使般的伽玛丁,就像舒伯特的钢琴曲,我的心随着他的旋律轻轻舒展。

“我流泪,是太感动了,真的,”我对伽玛丁说。

爱是一种信仰,她能把喜悦和自由赐给你,把你的灵魂从肉体的束缚中释放出来,让你自由飞翔。

早点后,我又找到私人空间,站在山坡上,眺望叶尔羌河,爱情带给我一种“苏菲”艺术的触电般的眩晕感。我在这种眩晕感中,在这种眩晕感中享受神的宠爱。

远远的,叶尔羌河边一个人在河滩上画着什么,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仔细看,那不是吾拉木丁吗?河边的风撩拨着他金色的头发,我能感受到他的神情冷静凝重,正在沙滩上画着什么。

突然很想念跟他谈文学、哲学时灵魂升华的感觉了。我小跑着向河边飞去,白色的群袂在风中飞扬,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吾拉木丁却对我视而不见,只是专心的在沙滩上写写画画。看到他画在沙地上画的,我震惊了,他今天一定起的比我还早,天不亮就起床了吧!他画了很大很大一幅画——是星座图,每个星座上还画了一些奇怪的字符。

他是人类吗?或者是外星人?

他忽然如梦方醒似的,抬起头,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分明在告诉我他刚刚度过了一个失眠的夜。

我走近他,突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是静电,我被如此强大的静电惊呆了,瞬间飙升的肾上腺令我心跳加速,但很快我平静下来,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对他说:“回去吃早点吧!”

这句话完全打破了这种科幻的气氛,瞬间从星空坠落到地球。

“你不要想帮我,我会死的,到我该去的地方去,葬在我的花园里……”他幽幽地说。

突然,有一种强大的气流,像风一样向我袭来,我仿佛又置身于“苏菲”的眩晕之中,五颜六色的生命之花在我周围绽放,吾拉木丁明明没有张口,我却感觉他在吟唱,我不由地随着他吟唱的旋律跳起舞来。

我累了,倒在沙滩上,平躺着,望着天上令我眩晕的太阳。

“天之苍苍,其正色乎?”我听到几千年前的庄子在发问。

“太阳的光,可是真光?”我听到自己在发问。我笑着,自言自语,像是醉了,又像是醒着。

“你看到那些字符了,对吧?”吾拉木丁说。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的眼睛正在打开,我七岁的时候,听到歌声,特别美的歌声,爱琴海里美人鱼的歌声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到处找歌声的来源,最后在一个会奏音乐的湖边,看到一个石头,石头里住着精灵,她叫派蒙……”

听他说完,我恍然大悟。家人都知道他从山上回来,病了三天三夜,就变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真正经历了什么,他也去过那个“仙乐湖”,他也遇到过派蒙……但他误入精灵世界,和我误入精灵世界的经历却是不同的。难道因为派蒙一下子下载了太多东西给吾拉木丁的“U”盘,导致年幼的他难以负载,温度过高,就烧出了问题?

原来在古村,真的存在着精灵世界。

“那为什么你说,不愿意我帮你呢?我怎么做可以帮到你呢?”我问到。

“我不愿意成为圣医,圣医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里,那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吾拉木丁眼神中布满了阴霾。他白皙英俊的脸抽搐着,让我心生怜悯。

圣医不能离开古村,不能结婚,必须保持童身,这是什么道理?他的阴郁感染到我,我很想给他一个拥抱,轻轻地抚摸他的背。

“你太有才了,这些星图,你是怎么记住的?”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

如同乌云压顶,他双眉紧锁,一边用脚破坏者自己画的星图,一边答非所问地说:“时间快到了,快到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帮我不要成为圣医,好不好?”

“你成为圣医的时间跟星星有关系吗?”我问。

“你觉得伽玛丁爱你吗?懂你吗?别傻了,你们都好傻,伽玛丁那么傻,拙劣的模仿,拾人牙慧,也能打动你的心,你们都不懂爱情。”他答非所问,盯着我的双眼,脸上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

听他这么说,我如同芒刺在背,伽玛丁对我的示爱,在他眼里成了笨拙的表演,我和伽玛丁的爱情,在他眼中成了幼稚无聊的游戏。

我生气了,不再理他,转身跑了。

我仿佛看到一个伤口,很大很深的伤口,在这块土地上,是很久以前的痼疾,除非这个伤口得到医治,吾拉木丁才能彻底痊愈吧?

回到房子,伽玛丁站在杏树下,百无聊赖的样子,见我回来,说:“家里来客人了。”

我从门旁向屋里张望,见夏木西丁,克孜古丽婶婶正陪着客人喝奶茶。那个客人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不正是阿依古丽的叔叔吗?怪不得,伽玛丁像做了错事一样,不在客人身边坐着,站在这里是一边“偷听”,一边思量对策呢!难道阿依古丽又出事了吗?

很快我知道了答案,阿依古丽没有出事,是她来了!这几天河水小了些,她冒着危险来到了琵里。同时我听到他们聊到一个新的话题是关于我的,听着听着,我怔住了,空气似乎凝滞了,好像被人啐了一脸的感受。

我们伽玛丁面面相觑,他把我拉到桑树后,说:“老人都这样,他是赛义德(伊斯兰教首领),所以管的多,一直一来,他就对娜西卜婶婶有意见。他可能是针对娜西卜,而不是针对你。”

我那个给热娜,萨比克瞧病的事终于引发口舌了。阿依古丽的叔叔伊穆兰作为赛义德,把我这种行为看成是“异端邪教”,是bahxi(巫师)——我学到了一个新的词。

“看我说的吧!”我埋怨的语气对伽玛丁说,“我都说了很多遍了,热娜,萨比克病好了,纯属巧合,他们的病都是跟情绪跟心理有关,我用的不过是心理学的把戏,去去去,快点帮我给赛义德解释,我可不想让赛义德他误会我。”我满心委屈,急着给自己申辩。

“没用的,亲爱的,不要理他,他不知道说娜西卜婶婶多少次了,他是嫉妒,不用理他就行。”

“哼!”我斜着眼瞪他,但我还是梳理了一下思绪,渐渐地平复下来。其实还好了,塔吉克族的这个伊斯玛仪派信仰包容性很强,赛义德一般不会过多的用宗教来约束和干涉信众的生活。如果换一种教派的赛义德,说不定会毫不客气地把我赶走。

突然,一阵欢声笑语透过桑树梢,飘入我的耳中,是阿西娅、热洋古丽和她弟弟阿斯玛提簇拥着阿依古丽走了过来。

她的装扮却令我大跌眼镜,阿依古丽来了个“形象大颠覆”,头上戴着一顶水钻绣的花帽,各色水钻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帽子用一个镶水钻的孔雀发夹别在头发上,长长的头发烫了一头卷,身上穿着镶着粉色亮片的塑型鱼尾连衣裙,修出她身材的S型曲线,(高原塔吉克族大部分体型瘦削,在塔吉克里面,她是属于身材适中,有点肉肉的),外边是红色的小西服,印度风格的奢华镀金耳坠,红珊瑚镶玛瑙的项饰,肉色的丝袜,黑色的粗跟皮鞋。这身耀眼的服饰不算什么,塔吉克族出门都会把妈妈的嫁妆穿戴起来的,最颠覆形象的是她脸上涂着白刷刷的粉底,嘴上涂着姨妈色的口红,只是粉底不照顾脖子,上下两层,层次分明,就像鲁迅说的,一看就是“新学的时髦”。恐怕古村到现在为止,这是第一个涂粉底的吧?整个塔什库尔干也找不到几个涂粉底的。本来阿依古丽是古典甜美民族风美人,现在是时尚御姐民族风美人。惊艳,这颜值,这打扮,就是在美人如织的北京三里屯逛街,也很引人注目。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女孩是阿依古丽。也许是别人教她的,帮她全副武装一番,要来跟我抢男朋友,不!我转念一想,从她的角度来说,是“爱情保卫战”,她要夺回被我抢走的伽玛丁。

我和伽玛丁从桑树后现身,这画风尴尬了,我强作镇定,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跟她打招呼,却没有用塔吉克的亲吻礼,她也没有亲吻我的意思。

确定了“挑战”的眼神,我有些不明就里,来这里的初心是“和平”,我可我不想站在任何人的对立面。这样掂量着,我准备不战而降了。

伽玛丁虽然要照顾我的感受,他也不能失了礼节,只见他把阿依古丽迎进蓝盖力,接着全家人做了欢迎仪式,挨个儿问候了阿依古丽。

情感的打击总是能刺激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不知道阿依古丽内心改变了多少,她外表的改变简直让人感觉是判若两人。

“阿哪哪,阿依古丽,怎么打扮成了美丽公主?”阿孜古丽婶婶笑得脸上开了花,她双手捏着阿依古丽的脸蛋,又搂着她的肩膀,在她旁边坐下,阿西娅和热洋古丽也围着阿依古丽坐。阿依古丽含羞微笑着,脸蛋像白苹果(因为粉底遮住了她的高原红,不然便像红苹果),眼睛偷偷地瞟向伽玛丁。年轻真好,浓妆淡抹总相宜,年轻真好,撒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都是惹人喜爱的。美女生气是“娇嗔”,美女的拳头叫“粉拳”,美女的眼泪是“梨花带雨”,年老色衰以后,你化妆,就是“吊死鬼擦粉”,“老黄瓜刷绿漆”,你撒娇,就是“老孔雀开屏”,你生气,就是“倚老卖老”,你搞怪,就是“丑人多作怪”……

看到阿依古丽和阿孜古丽婶婶眼神的默契,以及小孩子们对阿依古丽的亲热,我竟然像是喝了一瓶醋似的——酸到心窝子里了。哎,他们才是一家人嘛,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啊!

阿依古丽移坐到餐布旁边和伊穆兰叔叔一起喝奶茶,娜西卜婶婶也倒了一碗奶茶给伽玛丁,伽玛丁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从他的眼神,说话语气,我知道他尽量在对阿依古丽温柔,安慰阿依古丽脆弱的心。阿依古丽差点为他自杀殉情了呀!

我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房子,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开,远处望去,吾拉木丁已经不在河边,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我有点想跟他聊天了,聊一聊东西方文学,哲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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