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懂什么叫“文化”吗?——《文化与社会》读书札记

本文试从以下诸关键词中去观照、理解、透视和阐释英国雷蒙·威廉斯所著《文化与社会》一书。

一、背景

19世纪以还,英国本土一批文化保守主义者强势取得了当时社会的文化主导权威,阿诺德成书《文化与无政府》,痛批“群氓”(Populace)、“市侩”(Philistine),吁请政府及时监护贵族文化“新宗教”,利维斯成书《伟大的传统》,鼓吹精英文化,谳定道德完美化楷模。20世纪30年代,英国左翼运动高涨,左派文化开始浮出历史的地表,雷蒙·威廉斯1958年著书《文化与社会》,有意反拨阿诺德的精雅“文化”观,使草根文化和民众记忆入主“文化”殿堂。

二、内容

《文化与社会》主要讲述工业革命起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文化变迁,雷蒙·威廉斯从头考察“文化”概念,梳理批评传统,他发现:1,英国文化批评从埃德蒙·伯克开始,一路扩散演变,其中既有卡莱尔、罗斯金和艾略特等一类保守文人,也有潘恩、欧文、莫里斯、奥威尔等进步人士;2,在早期文化批评家那里,文化与社会发生裂变。也就是说,他们相信“文化”蕴涵知识、道德与精神生活,“社会”却指向工业文明负面影响,诸如礼崩乐坏、物欲横流、阶级冲突等;3,针对精英论,雷蒙·威廉斯认为文化是平凡的,是一种普遍的“情感结构”,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而并不仅仅是一个时代高级的精神和艺术产品,以此范畴来坚持他信仰的一种有机的平民精神的存在。

三、概念

在重视经验的基础上,雷蒙·威廉斯概括了文化的三种界定方式。第一种是理想的文化定义,这种定义把文化界定为人类完善的一种状态或过程,在这一项下文化是指我们称之为伟大传统的那些最优秀的思想和艺术经典。第二种是文化的文献式定义,根据这个定义,文化是知性和想像作品的整体。第三种是文化的“社会”定义,文化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正是这最后一种定义,奠定了文化研究的理论基础。文化的“社会”定义不仅涵盖了前两种定义,而且包括了被前两种定义排斥的,在很长时间里根本就不被承认是文化的众多内容,它们包括生产组织、家庭结构、表现或制约社会关系的制度的结构、社会成员借以交流的独特方式等。

四、经验

“经验”是雷蒙·威廉斯《文化与社会》中大面积出现的一个核心关键词,他认为,某一文化的成员对其生活方式必然有一种独特的经验,这种经验是不可取代的。由于历史或地域的原因置身于这种文化之外,不具备这种经验的人,只能获得对这种文化的一种不完整或抽象的理解。这种为生活在同一种文化中的人们所共同拥有的经验,雷蒙·威廉斯称作“感觉结构”,他指出,所有的文化都拥有这种独特的生活感受,这种“独特和有个性的色彩”“这种感觉结构就是一个时期的文化”。

五、语境

《文化与社会》一书极力突出“语境化”的论述思维,结合每个特定历史时间,每个精神姿态迥然的作者及思想家,以及每一种具体化文本实践语境,雷蒙·威廉斯都给予了“体证式的理解”(杜维明语),从而将各种历史语境的无限复杂性深透而趋近客观地展示出来。他在文末指出:“我们当代的共同文化,将不是往昔梦想中那种一切一致的单纯社会,而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需要不断调整和重新规划的组织”,这种将文化定位为一种动态成长的“经验共同体”的构想本身便是对文化进行的一种“极度语境化”的诠释。

六、建构

雷蒙·威廉斯抛弃以往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经济、阶级化约论”(即把社会、政治、道德和艺术维度简单化约为经济和阶级结构),采用一种更复杂的方式来处理文化与经济、阶级的关系,他把文化看作社会过程本身,而把经济、政治仅仅看作这一过程的构成因素。此外,与早期阿诺德、利维斯等文化精英主义者推崇“甜美而光明”的文学艺术、批评大众文化不同,雷蒙·威廉斯并不沉缅于传统古典的“有机和谐”,而是肯认大众传播,欢迎通俗文化,指出“群众=多数人”不能被随便与“群众=群氓”错误等同起来,其目的是立建“民主的共同文化”,从而将大众文化的“日常生活”地位拨乱反正地予以了正名和提升。

七、局限

(一)《文化与社会》采用的方法用雷蒙·威廉斯自己的话来说:不是考察一系列抽象的问题,而是考察一系列由各个个人所提出的论述;探讨的框架是全盘性的,但具体的方法是研究实际语言的个人论述。一方面作者强调“经验”的无比核心重要性,另一方面作者不是通过“民族志”——“参与观察”的方法去作社会个案实地考察,而把研究建基于作家及思想家们可能作了策略处理或变相挪用、与实际生活“经验”可能隔了几层的想像创造性作品言述上,本身便悖离了“经验”的本真确实性。

(二)作为左派批评家,雷蒙·威廉斯“文化马克思主义”不够彻底,一方面他在《文化与社会主义》一书中专辟“马克思主义与文化”一章,将文化研究与其潜在生产系统挂钩,即文艺是社会组织的一部分,后者深受经济影响,另一方面他对利维斯的批判却有所保留,即肯定有机社会,同时“不断扩展传统文化概念”。汤普森干脆批判说英国文化从来就不是什么“一整套生活方式”,而是一整套斗争方式,从而指斥了雷蒙·威廉斯向文化保守主义传统的妥协投降。

(三)将“文化”中性化定义为“一整套生活方式”,有简单化概约之嫌。除了忽略“阶级”的差异,也将性别、种族等多元、差异文化等量齐观,从而阉割了文化的丰富复杂性及其中动态的权利博弈过程。这样的后果是看不到“文化”内部的支配/从属权力对抗关系,从而会使某种强势主导文化的霸权主义自然合法化,造成天然统治/奴役的文化不平等结构。

(四)如果将雷蒙·威廉斯与萨义德作对位阅读,我们会发现雷蒙·威廉斯缺乏一种国际主义的观瞻视野,从而造成他对大英帝国文化殖民的无反思盲视。雷蒙·威廉斯仅仅局囿于英国本土作文化审视,而萨义德的“东方主义”却有了文化思考的东/西方视维。由于视野的狭隘,雷蒙·威廉斯没有检视到自己英国文化对于其被殖民国家造成的已然霸权侵略事实,当然也不可能有洞察文化政治权力不平等的反思能力。如果以“后殖民”视之,雷蒙·威廉斯事实上也参与了西方对东方的“东方主义”文化殖民,其结盟的是欧洲权力,并不具有殖民地的视野,其文化话语本质上亦是一种殖民话语,他没有认识到非西方世界的文化层面,因而事实上站在了“国际劳动分工的剥削者的方面”(马克思语)。

(五)“文化”概念视维单一。与结构主义文化研究相比,雷蒙·威廉斯所谓文化是一种感觉“经验”的提法比较“小器”,因为结构主义注重表象背后一种深层整体的构造关系探索,而“经验”仅仅是结构当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与后期非本质主义问题关联域的研究模式相比,“经验”文化更是“文化场”(布迪厄语)“协同关系网”(詹姆逊语)中微乎其微的一环。因此,就整体而言,将文化比拟为一种经验“情感结构”是有所欠缺的。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