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事变动看殇帝朝权力格局

原创 敖让 资治通鉴读史悟道 2020-06-29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殇皇帝 延平元年 公元106年

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

【译文】这年春，正月十三，调任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与主管尚书事务。邓太后因皇帝尚在襁褓之中，打算让重臣留居宫中。于是下诏，命张禹留居宫中，每五天回家一次；每次上朝，都专门为他唱名，让他单独就坐，不与三公同席。

【解析】太尉主军务，司徒主行政，尚书台主决策。这篇材料，讲的是邓太后对于军务、行政、决策三个要害职能部门的人事调整。

一、张禹

太尉虽然不能直接指挥军队，但军功的评定，这个指标是由太尉提供的，谁行谁不行，太尉给出建议性指标，最后由尚书台决定谁上谁下。

太尉可以影响军队体系的人事任免，张禹被改任为太傅，由三公之一升为上公，这算是明升暗降。

邓太后免去张禹太尉的职位，是担心他在军队系统树立太多私恩，进而在军中搞山头，立帮派，威胁统治，这是防止某股势力做大。

邓太后将张禹任命为太傅，这是荣誉性职位，地位崇高，啥是“特赞”？打个容易理解的比方，特赞就是群臣在上朝的时候，高唱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后，再唱太傅千岁千千岁。当然，汉朝上朝是有座位的，不用跪。邓太后给予了张禹极高的荣誉，这算是给个甜枣。

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

张禹这个人，在军中有威望有关系，关键时候能影响军队动向，能说得上话，邓太后将张禹留居宫中，其实目的则是完全控制张禹。

一方面切断张禹的社交面，防止他被其他人拉拢腐蚀；一方面又给予张禹崇高的特殊待遇，甚至让他居住宫中，其实就是想拉拢张禹；

让张禹居住在宫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防变，枪杆子里出政权，如果万一军中有变，张禹是可以说上话的，所以让张禹居住宫中，也有死死抓住张禹这张牌的意思。

二、徐防

邓太后将司徒徐防改任太尉，有三个目的。

首先是拉拢徐防，司徒主管行政，只有执行权，影响力仅限于政界。现在邓太后将徐防改任为太尉，徐防就有了对军界的影响力，出将入相，成为了两栖高管。

其次是想有个稳定期，前任太尉张禹的离任，现任太尉徐防的接任，徐防想要开展工作，这期间就有个适应期，徐防必须在这个适应期以内，对太尉府进行重组，无瑕顾及其他，短时间内，军中自然就不会新的山头了。

另外也有制衡的目的。徐防必须在太尉府的关键岗位上安排大量的自己人才能够上手工作，太尉府之前全是张禹的人，这必然会触及张禹的利益，邓太后利用太尉府新旧权力交接的空隙，就可以居中调和，借机捞取权力。

三、尚书台

材料中更关键的是对尚书台的改组。尚书台是后世三省六部制中尚书省的前身，属于内廷决策机构。

尚书台大多是内廷近侍，东汉不管是外戚专权还是宦官专权，都是因为掌握了尚书台。邓太后让张禹和徐防参与尚书台的决策，预闻政事，有三个目的。

第一是和张禹达成政治共识，用参政权加极高的殊荣换取张禹太尉的位置，按照惯例，太尉是不可以直接参与政事的，如果没有参政权，张禹很难心甘情愿的配合邓太后；

第二是拉拢徐防，徐防可以说是这次人事调动最大的受益者了，参录是什么意思？录尚书事是总领尚书台的意思，比如说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这就很牛逼了。

大司马在东汉叫太尉，代表的是军务管理权；大将军是战时最高军事指挥官，可以直接调动军队；录尚书事是尚书台的最终拍板人，这权力就很大了，完全就是军政一把抓，只手遮天。

徐防的太尉参录尚书事，就逊色点，缺了大将军、车骑将军这类临时调兵权；同时参录尚书事，表示的是参加尚书台讨论，但只有投票权，没有一票否决权，不是最后下决心的人。

但也已经很不错了，这相当于常委，东汉的惯例是以宦官或外戚参录尚书事，三公不得参政，邓太后将张禹和徐防拉入尚书台，就是让他们参与分蛋糕，照顾他们的利益。

第三是削弱宦官，和帝朝靠宦官上位，掌握决策权的尚书台一直由宦官控制，现在和帝死了，殇帝年幼，邓太后执政。

外戚一上台，宦官就肯定要被打倒，这是必然的。外戚和宦官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一旦皇帝年幼，太后执政，就必然要依靠外戚巩固统治。

而年幼的皇帝长于深宫之中，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只有宦官。随着年纪的增长，必定会对外戚掌权大为不满，将来夺权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宦官。

因此外戚天然将宦官视为潜在敌对势力，邓太后通过将张禹、徐防拉进由宦官掌握的尚书台，也是外戚拉拢士族共同打击宦官的行为。通过改变尚书台的人选，逐步获取尚书台的控制权。

为什么邓太后得以插手尚书台事务？原太尉张禹的态度很关键，张禹原来是和帝的亲信，皇帝出巡，太尉留守的那种，可见张禹手上的权力不小：

冬，十月，戊申，（和）帝幸章陵；戊午，进幸云梦。时太尉张禹留守，闻车驾当幸江陵，以为不宜冒险远游，驿马上谏。

之前和帝的政治格局是尚书台主政，太尉主军。现在张禹倒向了邓太后，枪杆子里出政权，尚书台的宦官没有了军中的支撑，自然失去了斗争的底气，无法独存，因而被轻易取代。

整个人事调动中，搞定张禹是关键中的关键，又不能来硬的。所以：

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

邓太后直接用软套子把张禹这个关键人物套牢了，通过切割他的社交接触面，来最大限度的防止张禹的思想动态受到他人影响。

最关键的是，张禹好像还很乐意，邓太后把事情做得不露声色，既没有得罪人，还达到了目的，可以说是很有手段了。

一旦尚书台和军队全部控制在手，不到三个月时间，邓绥就开始着手提拔邓家人了：

四月，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骘弟黄门侍郎悝为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所谓“仪同三司”，就是待遇等同于司徒、太尉(司马)、司空，三司是可以开府的，政局发展到这里，邓骘掌握调兵权和军事指挥权，但没有参政议政权。

而原任太尉张禹已经在军中提拔了一大批门生故吏、现任太尉徐防则掌握着以后军队的晋升通道。两人在军中均有一定影响力。邓太后则手握虎符，同时作为尚书台最后下决心的人。

四、底层政治架构

而在地方上，则是五大家族和各类大小开国勋贵以及士族的天下，他们靠着先发优势，早已发展成地方豪强，对下大搞土地兼并，不停地吸纳财富，固化利益团体。

对上则通过“举孝廉”垄断做官的权利。朝廷的官员大多都是通过“举察制”上位，那么不管你是车骑将军还是太尉还是太后，只要你还要用人，那就只能用具有豪强背景的人。

不用也没有关系，我们有海量的各层级大小官员，早已经通过各种裙带关系充斥执行层，成为多数派。

甚至都不用统一的领导，也不用统一的口号，就可以默契的达成一致，只要政策于我不利，那么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