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风-国风·邶风19篇(原文译文)
柏舟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注释】
泛:漂流。
柏舟:柏木做的船。
流:中流,水中间。
耿耿:烦躁不安,心事重重。一说“炯炯”,指眼睛明亮。
隐忧:深深的忧虑。隐,伤痛。
微:非,不是。
敖:漫游,闲游。
匪:假借为“非”,不,不是。
鉴:镜子。
茹〔rú〕:猜想。
据:依靠。
薄言:语气助词,无实义。一说急急忙忙。
愬〔sù〕:同“诉”,告诉,倾诉。
转〔zhuǎn〕:回还,转动。
棣棣〔dì dì〕:雍容闲雅貌,一说盛多貌。
选:假借为“柬”,挑选,选择。
悄悄:忧伤貌。
(17)愠〔yùn〕:恼怒。
(18)群小:众小人。
(19)觏〔gòu〕:遇见。
(20)闵〔mǐn〕:忧虑,患难。
(21)静言:安静地,仔细地。言,语气助词,无实义。
(22)寤〔wù〕:通“悟”,觉悟,认识到。
(23)辟〔pì〕:通“擗”,捶胸。
(24)摽〔biào〕:锤,击。
(25)居:语气助词,同“乎”。
(26)诸:语气助词,无实义。
(27)胡:疑问词,为何。
(28)迭:交替,更迭。
(29)微:日月亏缺,一说隐微无光。
(30)奋飞:振翼高飞。
【翻译】
泛起那柏木做的船儿,也在河中间随波漂流。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如同饱含深深忧思。并不是我没有美酒,这才出去四处遨游。我的心儿并非明镜,无法清楚猜测一切。我也有那长兄小弟,但他们都难以依靠。本想前去倾诉我心,却遇他正怒气冲冲。我的心儿并非石子,不能转动而又回还。我的心儿并非坐席,无法将它滚卷起来。威严仪容雍容闲雅,不能再行挑选拣择。忧心忡忡难以排遣,却为众多小人恼恨。遇到患难已经很多,遭受侮辱也不算少。静下心来仔细寻思,捶心击胸恍然醒悟。天空中的太阳月亮,为何轮替又有圆缺?心中忧愁绵绵不绝,如同衣服未被清洗。静下心来仔细寻思,不能振翅翱翔高空。
【解读】
《柏舟》是一首寄意抒情的好诗,然而此诗为何人因何事而作,古往今来一直争论不休,迄今尚无定论。统而言之,大约可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是“男子不遇于君”之作,如《毛诗序》云:“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另一派认为是妇人之诗,如《鲁诗》主张此诗为“卫宣夫人”之作,《韩诗》、刘向《列女传》、朱熹《诗集传》等亦同此说。近当代学者中均有两派观点的支持者,不一而足。
全诗共有五章,每章六句,共三十句,在《诗经》中属于篇幅较长的作品。首章以“柏舟泛流”起兴,一派潇洒飘逸的风采,然而随后便笔锋一转,引出“耿耿不寐”、忧思不断的现实心境。一个“忧”字,可谓全诗“诗眼”,五章诗句都贯穿了此字。不论是借酒消愁还是遨游四方,此忧如影随形,始终难以排遣。第二、三两章中,诗人三次设喻,说自己的心非镜可鉴、非石可转、非席可卷,而且说自己去向兄弟倾诉却遇对方正在气头,连至亲之人亦不能慰藉于我,反而雪上加霜,其凄苦愁闷可以说已达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也要“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又表现出主人公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
诗的最后两章揭示了诗人愁情满腹的原因——“愠于群小”,即得罪了很多小人,而这也导致主人公后来备受舛难凌辱。在静心思量之际,他不由得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忽然之间恍如有悟。最后一章对于日月轮替、阴晴圆缺的叩问,体现了诗人对于世界和生命的哲学思考。然而那忧思却始终挥之不去,诗人形象地将其比喻为脏衣未洗;而且即便再次沉思省悟,也还是“不能奋飞”,沮丧无助之情溢于笔端。
本诗抒写的忧思之深,无以诉,无以遣,无以解,无以出,环环相扣,一气呵成。用语委婉幽抑,情感真切鲜明,比喻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也使此诗增色不少。此外,从“无酒”“敖游”“威仪”“奋飞”等用词流露的精神气质来看,诗人身份更有可能为男子;而从“群小”“觏闵”“受侮”等词描绘的诗人遭际来看,使得《毛诗序》“仁人不遇”的说法更可采信。
绿衣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注释】
衣:上曰衣,下曰裳。
里:外曰衣,内曰里。
曷〔hé〕:何。
维:句首语气词,无实义。
已:止。
亡:通“忘”,一说停止。
女〔rǔ〕:通“汝”,你。
治:此指制作。
古人:指亡故之人。
俾〔bǐ〕:使。
尤:过失,罪过。
絺〔chī〕:细葛布。
绤〔xì〕:粗葛布。
凄:寒冷。
获:得。
【翻译】
绿色的上衣啊,绿上衣是黄色里。心中忧伤不绝,何时才可停止?绿色的上衣啊,绿上衣配黄下衣。心中忧伤不绝,何时才可忘怀?绿色的丝线啊,是你亲手纺成的。我思念那亡故之人,是她使我不犯过失。细葛布及粗葛布啊,风过生起点点凉意。我思念那亡故之人,是她确实深得我心。
【解读】
《绿衣》一诗的主旨,《毛诗序》认为是“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朱熹《诗集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认为是“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然而从后世学者文中“古人”一词的考证结果来看,此诗当属一首悼念亡人的作品。而“绿兮丝兮,女所治兮”一句,则暗示了所悼念的亡人极有可能就是诗人的妻子。
本诗共有四章。前两章运用了重章叠句的手法,以“绿衣”“黄里”“黄裳”起兴,暗示了诗人从上到下、由表及里地反复翻看着这件衣服,进而引生了心中绵绵不绝、不可忘怀的忧伤之情。第三章起,由绿衣再进一层观察到缝制衣服的绿丝,不由睹物思人,联想到那已经亡去的“古人”。这一针一线是她亲手缝制的,如今却物在人亡,不禁更添一分悲凄之感。第四章以粗细葛布起句,打开了诗人的回忆闸门。他想到亡妻平素的贤德使他少犯过失,她的关怀体贴深入其心,如今二人阴阳相隔,留下的只有穿衣而过的簌簌冷风了吧!
这首诗作所抒发的无尽悲忧之情,颇与《长恨歌》“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相近。而此诗也对后世悼亡主题的文学作品产生了较大影响,如西晋潘岳《悼亡诗》、唐代元稹《遣悲怀》等,在其内容主旨和表现手法上都可找到《绿衣》一诗的影子。
燕燕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注释】
燕燕:即燕子。
于:语气助词,无实义。
差〔cī〕池:参差不齐貌。
颉〔xié〕:鸟飞而上。
颃〔háng〕:鸟飞而下。
将〔jiāng〕:送行。
下上:形容声音高低。
仲氏:兄弟或姐妹中排行第二者,指二妹。
任:姓,一说信任,一说为大。
只:语气助词,无实义。
塞〔sāi〕渊:谓笃厚诚实,见识深远。
终:既,已经。
惠:和顺。
淑:善良,美好。
慎:谨慎。
先君:前代君主。
勖〔xù〕:勉励。
(17)寡人:国君对自己的谦称,一说诸侯夫人自称。
【翻译】
燕子飞翔在那空中,张开羽翅参差不齐。这位女子就要出嫁,远行送她直至郊野。瞻望直至人影不见,涕泪交加犹如落雨。燕子飞翔在那空中,飞上飞下来去不定。这位女子就要出嫁,远行送她离开此地。瞻望直至人影不见,伫立良久涕泣不已。燕子飞翔在那空中,鸣叫之声忽高忽低。这位女子就要出嫁,远行送她前往南方。瞻望直至人影不见,实在使我心忧神劳。我那二妹姓氏是任,她心笃实见识深远。不但温婉而且和顺,自身善美而又谨慎。每当思念已逝先父,就可对我勉励有加。
【解读】
《燕燕》是一首语言优美、情感充沛的送别诗,而对于送别者和被送者的身份判定,历来却无一致的说法。《毛诗序》言:“《燕燕》,卫庄姜送归妾也。”郑玄《笺注》则更具体地指出“归妾”就是陈女戴妫,言其在儿子桓公死后“大归”,而“庄姜远送之于野,作诗见己志”。刘向《列女传》、魏源《诗古微》承袭了此说法,却认为被送者应为桓公之妇。此后学者大多基于《毛诗序》观点进行发挥阐释,唯有宋代王质《诗总闻》、清人崔述《读风偶识》等对此提出质疑,认为此诗所写为“兄送其妹出嫁”。
全诗共有四章,前三章运用了叠章手法,且都是以飞舞的燕子作为起兴句,形象地描绘出燕子参差振翅、上下飞翔、高低鸣叫的情景,也点明了此诗所作正值春风送暖的时节。写到远送出嫁女子直至南方郊野之时,三次使用“瞻望弗及”,留恋不舍之心跃然纸上。此后不仅是“泣涕如雨”,还要伫立停留,以至最后劳心伤神,情感的表达从外到内,由大至微,显得无比细腻真切。最后一章介绍了女子的身份和她的种种美德,表达了对她出嫁后生活的殷切祝福,也由外在的送别转移到内在的自省,希望对“先君”的怀念可以转化为自己奋发的动力,使得依依惜别的主调转而带上令人耳目一新的积极色彩。
此诗语言清新优美,措辞委婉含蓄,极富艺术感染力。此诗可说是我国诗史上最早出现的送别诗之一,因此对后世送别题材的诗文,如李白《送友人》、白居易《赋得古草原送别》、苏轼《怀渑池寄子瞻兄》、张先《相思令·苹满溪》等,可谓影响深远。清代王士禛甚至推举此诗为“万古送别之祖”,由此看来并非言过其实。
日月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注释】
诸:与前“居”同为语尾助词,无实义。
下土:大地。
乃:可是,然而。
逝:音节助词,无实义。
古〔gù〕处:古通“故”,谓以故旧之道相处,一说“姑处”。
胡:何,为何。
定:止,指心定、心安。
宁〔nìng〕:岂,竟然。
顾:眷顾,顾念。
冒:覆盖,形容光芒遍照。
相〔xiāng〕好:彼此友善,相互交好。
报:回报,报答。
德音:善言,一说美好名声。
无良:不好,不善。
畜〔xù〕:同“慉”,喜爱,一说养育。
卒:终,尽。
述:依循,此指依循义理。
【翻译】
太阳和月亮,光芒照耀在大地上。然而像这个人啊,却不能以故旧之道相处。为何还能心安理得?难道不再顾念于我?太阳和月亮,大地笼罩在其光中。然而像这个人啊,却不能如原来那般交好。为何还能心安理得?难道不再思报于我?太阳和月亮,每天都从东方升起。然而像这个人啊,美好的言语变为不善。为何还能心安理得?使人也可将其忘却。太阳和月亮,每天都从东方升起。父亲还有母亲啊,没能从始至终爱我。为何还能心安理得?不依义理将我回报。
【解读】
《日月》一诗,《毛诗序》联系对前《绿衣》《燕燕》的阐释,解读为卫庄姜“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朱熹《诗集传》亦承袭此说,认为是卫庄姜被庄公遗弃的伤怀之诗。今人则多认为是一首弃妇埋怨丈夫变心的诗。不过,这两种观点的相同之处,就是此诗的主人公是一位女子,表达的是哀伤幽怨的情感。
全诗共有四章,每章六句,前三章运用了叠咏手法。各章首句均以日月东升、照临大地起兴,似乎渲染的是一种光明和希望的情境,然而后文笔锋一转,开始抒写女子哀怨不已的心理状态,与起兴之句形成鲜明对照,使得内心的矛盾和情感的冲突显得更加激烈。三章中诗人先是将对方过去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言语行为作了一番对照,然后以三个反问句“胡能有定”“宁不我顾”“宁不我报”和一个祈使句“俾也可忘”对对方发出了血泪的控诉。最后一章的“父母”应非实指,是诗人借以斥责对方“畜我不卒”的表现手法,这也折射出诗人内心中实际还有对方“畜我以卒”的一分渴求。
对于对方不循道义、不知回报的行为,诗人虽然表达了极度的愤慨和不满,而从中却也流露出一丝的迷惘和无奈。方玉润《诗经原始》中曾评论此诗“一诉不已,乃再诉之,再诉不已,更三诉之”,非常精当地点明了女子那倾诉不尽、排遣不完的哀怨和忧伤。
终风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注释】
终风:狂风,暴风,一说终日刮风,一说西风。
暴:急骤,猛烈。
顾:观看,瞧。
谑〔xuè〕浪笑敖:形容戏谑笑闹。谑,戏谑。浪,放纵。敖,喧哗,叫喊,一说游玩。
中心:心中。
悼:恐惧。
霾〔mái〕:风夹尘沙貌。
惠然:顺心貌。
曀〔yì〕:天色阴暗而有风。
不日:不见太阳。
有〔yòu〕:同“又”。
言:语气助词,无实义。
愿言:思念殷切貌。
嚏〔tì〕:打喷嚏。
虺虺〔huǐhuǐ〕:形容雷声。
怀:思念。
【翻译】
大风刮起狂暴无比,见我他就眉开眼笑。戏谑放浪笑语连天,心中却生担忧恐惧。大风刮起尘沙遮天,顺心他才愿意前来。自从断绝往来之后,我的思念悠悠不绝。大风刮起天色阴沉,不见太阳黯淡无光。夜晚醒着无法入睡,殷切思念打出喷嚏。天地昏暗失去光华,空中雷声隆隆作响。夜晚醒着无法入睡,殷切思念又上心头。
【解读】
《终风》这首诗歌的主旨,古今学者也有着不同的判断。《毛诗序》的解读紧承前文诸篇,认为是卫庄姜“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的伤己之作,朱熹《诗集传》则认为“终风且暴”比喻的是庄公的“狂荡暴疾”,庄姜乃受丈夫庄公欺侮而作此诗。近当代学者大多认为这是一首弃妇诗,与庄姜之事无关。
全诗共分四章,每章四句,前三章首句和三、四章后两句运用了叠章手法。首句以狂风大作的意象起兴,暗示了主人公内心复杂不定,犹如汹涌波涛。接着就进入回忆之城,见他“顾我则笑”,眉目多情,又是戏谑欢笑,喧闹连天。这一切似乎都令人沉醉不已,然而此时主人公心中却蓦地生出一种忧惧之情,故事也许已经出现转折。果不其然,第二章开始对方还是“惠然肯来”,却立刻就转入“莫往莫来”的状态,由此引发了诗人此后的无尽忧思。此后各章用“霾”“曀”“阴”等词,将风尘蔽日、天昏地暗的景象渲染到了极致,再加上“虺虺”作响的雷声,想必诗人的内心也是山河黯淡、日月失色,又怎能在这漫漫长夜安然入眠?既然无法安睡,醒着却又喷嚏不断,不知是身体着凉还是思虑过度,只有那不绝如缕的思念仍然浮上心头,如影随形。
全诗用语质朴自然,表情达意独具一格,以“终风”和“虺雷”比兴的艺术手法兼具视觉和听觉上的震撼力,也从侧面映衬出主人公挣扎起伏的内心世界和凄惨落寞的人生遭际。
击鼓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注释】
镗〔tāng〕:击鼓声。
踊跃:欢欣鼓舞貌。
兵:武器。
土国:在国都服筑城等劳役。土,土功。国,国都。
漕〔cáo〕:卫国的城市。
孙子仲:即公孙文仲,字子仲,邶国将领。
平:使媾和,使和好。
陈与宋:陈国与宋国,皆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名。
不我以归:倒装结构,即“不以我归”。以,使,令。
有忡:同“忡忡”。
爰〔yuán〕:于,从。一说语助词,无实义。
丧:丧失,丢失。
于以:在何处。
契阔:聚散。契,合。阔,离。一说勤苦。
成说〔shuō〕:定约,誓约。
于〔xū〕嗟:感叹词,“于”同“吁”。
活:假借为“佸”,相会。一说存活。
(17)洵〔xún〕:远。
(18)信:相信,信任。一说为古“伸”字,指其志得伸。
【翻译】
击鼓之声咚咚作响,战士鼓舞操练兵器。都在国都修筑漕城,只我一人向南而行。我跟随着公孙文仲,陈宋两国得以交合。但我不被允许回家,忧心忡忡不可断绝。而我此刻身在何处?马儿跑失又在哪里?何处可以找回它来?就在那片山林之下。此生生死聚散之事,我已与你早有誓约。我要拉起你的手来,和你一起直至老去。哎呀如今却又分离,你再不能与我相聚。哎呀我们天各一方,让我如何信守誓言!
【解读】
《击鼓》是一首经典的战争诗,字里行间流露的是诗人对战争的厌倦抵触,对故乡的殷切思念,和对战友的深厚情谊,表达了诗人在战乱动荡的时代对个体生命获得尊重和幸福的呼唤,体现了先民真挚朴素的人文关怀精神,也开创了后世以战争别离为题材进行文学创作的先河。
关于此诗所表达的精神主旨,古今学者观点多无分歧,然而就此诗创作的时代背景和具体事件则说法不一。《毛诗序》云:“卫州吁用兵暴乱,使将,而平陈与宋,国人怨其勇而无礼也”,认为是鲁隐公四年,卫国公子州吁联合宋、陈、蔡三国伐郑之事。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云:“此乃卫穆公北清北之盟,求陈为宋所伐,平陈宋之难,数兴军旅,其下怨之而作此诗也”,指为鲁宣公十二年,卫穆公出兵救陈之事,今人亦大多赞同此说。
全诗共有五章。第一章由战鼓之声和练兵之景起行,点明征战在外的现实背景。继而又说众人虽服劳役修筑城池,犹在国内;独我一人孤身赴战,南行陈国,其艰苦凄楚更难道尽。乃至“平陈与宋”之后,仍然无法归来,忡忡忧思自然难绝。第三章中,诗人不仅让马跑失,仿佛自己也迷失其中,不知所归。然而马失易得,终在林下找到,可是与同心战友定下的生死誓约,“执手偕老”的美好愿景是否还可实现?第五章中对此给出答案:彼此阔别,天各一方,何以相聚,又何以履约?哀苦悲叹,空留余恨,至此战争造成的生命色彩的缺失和个体理想的破碎,已力透纸背,流露无遗。
诗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流传广泛,可谓人尽皆知。此句已脱离了其原本含义,而被用来表达对待爱情或婚姻坚定忠贞的态度。这从侧面也反映出《此诗》语言优美,对后世的人文精神有着深刻影响。
凯风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注释】
凯风:和风。一说南风,夏天的风。
棘心:棘木之心,一说棘木的纤小尖刺。棘,即酸枣,落叶灌木,枝上多刺,果实小而味酸。
夭夭:树木柔嫩貌。
母氏:母亲。
劬〔qú〕劳:操劳,劳苦。
棘薪:可以当做柴火的棘木。
圣善:明理贤善。
令人:品德美好的人。
爰〔yuán〕:句首发语词,无实义,一说何处。
浚〔jùn〕:春秋时卫国邑名,在今河南省。
睍睆〔xiàn huǎn〕:形容鸟声清和圆转,一说形容鸟色美好。
载〔zài〕:传载,载送。
【翻译】
和煦的风从南边而来,吹在那棘树的树心上。棘树之心还很柔嫩,母亲却是勤苦操劳。和煦的风从南边而来,吹在那棘树的枝条上。母亲明理而又贤善,我却不是美德之人。有股寒凉的清泉水,就在卫国浚邑之下。儿女纵然共有七人,母亲仍然劳苦不息。黄雀鸣声清亮婉转,悠扬之声传到耳边。儿女纵然共有七人,但却不能宽慰母心。
【解读】
《凯风》无疑是一首牵涉到中国传统“孝”文化的诗歌,然而对于此诗中表达的“孝”意,历来却有着不同的解读。《毛诗序》认为此诗创作的背景是“卫之淫风流行,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因此这是一首“七子能尽其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的“美孝子”之诗。朱熹《诗集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认为七子通过“婉词几谏,不显其亲之恶”之举成其孝行。清末魏源、王先谦等认为此诗所写乃七子孝事其继母,近代闻一多则认为这首诗“名为慰母,实为谏父”。今人多认为这首诗表达的是儿子对母亲的歌颂和对自己的诘责,结合诗意这种理解似乎更为妥切。
全诗共有四章,前两章运用了叠咏手法,以南方来的凯风吹拂“棘心”“棘薪”起兴,比喻母亲对七子的抚养。母亲就如和煦的微风,精心照料这些“夭夭”的幼孩,直至“棘心”长成“棘薪”,幼孩得以成人。然而她虽劬劳辛苦又圣明贤善,我却没有成为有德的“令人”,委婉地表达出孝子反躬自责之心。诗的后两章,分别选取浚下寒泉和好音黄鸟两个意象进行比兴。清泉甘洌,暑夏可解人渴乏;鸟音婉转,栖木可悦人心耳,而我等七子却始终“莫慰母心”,再度渲染了对劳苦母亲的悯惜和对自己“无能”的叹息。
本诗文笔清新优美,尤其善用比兴,如凯风、棘树、寒泉、黄鸟等意象不仅暗示出由春入夏的时序变化,也蕴含着七子对母亲一片殷切的孝心。此诗对后世文学影响较大,六朝之前为妇女作的挽词、诔文乃至皇帝诏书,皆常用“凯风”“寒泉”以表达母爱,宋代苏轼在为胡完夫母亲周夫人所作的挽词中,还有“凯风吹尽棘有薪”这种从此诗直接化用而来的诗句。
雄雉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注释】
雉〔zhì〕:俗称野鸡,雄的尾长而羽毛艳丽,雌的尾短而羽毛黄褐,善走而不能久飞。
泄泄〔yì yì〕:鼓翼貌,一说缓飞貌。
怀:思念。
自诒〔yí〕伊阻:自寻烦恼。诒,通“贻”,遗留。伊,此。阻,通“沮”,沮丧,一说阻隔。
展:诚然,确实。
劳:忧愁。
云:语气助词,无实义,后同。
百尔:汝众,犹言诸位。百,凡是,所有。
不忮〔zhì〕不求:不妒忌,不贪婪。忮,嫉妒。求,贪求。
何用:为什么,怎么会。
臧〔zāng〕:善,美好。
【翻译】
雄雉飞舞而起,振动它的羽翅。我有思念之情,却是自寻烦恼。雄雉飞舞而起,鸣声忽高忽低。就是那位君子,真正使我忧心。瞻望太阳月亮,我思悠悠不绝。路途多么遥远,如何能够归来?你们众位君子,不知德行修养。若不嫉妒贪求,哪会不善不美?
【解读】
《雄雉》是一首音韵优美、意味绵长的短诗。《毛诗序》言其为“刺卫宣公”之作,批评卫宣公“淫乱不恤国事,军旅数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是诗”。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则认为此诗主旨为“期友不归,思而共勖”。今人大多认为此诗“怨旷”之情有之,而“刺卫宣公”之说无据,应为妇人思念其远役丈夫而作。
本诗共有四章,前两章皆以“雄雉于飞”起兴,言其舒羽振翅、婉转而鸣,可是自己所怀念之人却不在身旁,劳心伤神也只是自寻烦恼而已。第三章以瞻望日月交替更迭为兴,比自己所怀之人久久不归;以日月亘古不易为比,喻自己思念之情悠悠不绝。而且千里迢迢的路途,似乎就暗示着“君子”难以归来的宿命。最后一章却笔调一变,转为诗人对“百尔君子”的殷殷劝导:希望他们远离“忮求”之心,涵养贤善的德行,自然可得和顺美好的结果,从中也寄托着诗人对所怀之人的真挚祝福和谆谆告诫。
雉就是俗称的野鸡,古人认为其是“耿介之鸟”,所以常用以比拟君子的品性。本诗句式工整,文笔晓畅,尤工比兴,极具历史感和画面感。特别是最后一章,突破了个人情感的局限,使全诗的境界提升至另一高度。
匏有苦叶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注释】
匏〔páo〕: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比葫芦大,对半剖开可做水瓢。
苦:味苦,一说同“枯”,指匏瓜叶枯成熟。
济:济水,发源于今河南,经山东汇入渤海。
涉:渡口,一说渡水。
厉:衣带的下垂部分,此指连衣涉水。一说拴匏瓜在腰以泅渡。
揭〔qì〕:提起,此指提衣涉水。
弥:形容江水汪洋恣肆貌。
盈:满。
鷕〔yǎo〕:雌雉叫声。
濡〔rú〕:沾湿。
轨:车辙。
牡〔mǔ〕:雄性鸟兽,此指雄雉。
雍雍:形容鸣声和谐。
旦:天亮,破晓。
归妻:娶妻。
泮〔pàn〕:冰雪融解。
招招:招呼之貌,一说摇橹曲伸之貌。
(17)舟子:船夫。
(18)卬〔áng〕:第一人称代词,我。
(19)须:等待。
(20)友:此指伴侣、爱侣。
【翻译】
匏瓜叶子带有苦味,济水边有幽深渡口。水深就要连衣渡过,水浅只需提衣渡过。沧茫济水汪洋恣肆,传来雌雉声声鸣叫。济水盈满不湿车辙,雌雉鸣叫寻求雄雉。大雁鸣声和谐安然,朝阳初升天空破晓。男子如果准备娶妻,要趁还未结冰之时。船夫吆喝又打招呼,别人渡河我却不渡。别人渡河我却不渡,我要等待我的伴侣。
【解读】
《匏有苦叶》刻画了一位在济水边等待其“友”的人的形象,全诗都贯穿着“涉水”这个意象。关于此诗的主旨,《毛诗序》认为是讽刺卫宣公“与夫人并为淫乱”的作品,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亦附会此说。当今学者多认为,此诗所写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等待情人或未婚夫到来的焦急心情。
全诗共有四章,每章四句。首章以“匏之苦叶”起兴,有学者认为这暗示了此诗与婚姻有关,因古代男女新婚,即是用剖开的匏瓜作为饮交杯酒的酒器。接着就进入出济水“深涉”的场景,而且诗人指出了渡水的办法:“深则厉,浅则揭”,就是希望能尽早与“我友”相见。然而济水涨潮,汪洋浩瀚,再加上雌雉求偶的声声鸣啼,更增添了几分诗人心中的迷惘和渴盼。第三章起句以鸣雁起兴,点明此时已经天色拂晓,旭日东升,诗人劝那娶妻之“士”要趁早出行,莫待冰消雪融。最后一章可谓全诗灵魂所在,诗人写船夫“招招”揽客渡河,自己频频摇头拒绝,只是看着他人远去,直至末句方才点明其因“卬须我友”,诗人等待之人显然重要非常,焦急而又期盼的情绪流露无遗。
此诗用语质朴自然,笔法平铺直叙,并未运用《诗经》常用的复沓结构,然而末章“人涉卬否”的叠咏颇有民风口语色彩。闻一多对此诗评价颇高,认为此诗接近唐人之后的古诗之风,而且是近代诗歌形式的肇端。
谷风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注释】
习习:微风和煦貌。
谷风:东风,生长之风。
黾〔mǐn〕勉:勉励,尽力。
葑〔fēng〕:又名蔓菁、芜菁等,形似萝卜,根茎可食。
菲:萝卜一类的蔬菜。
以:用。
下体:指植物的根茎。
德音:善言。
迟迟:徐行貌。
违:恨。
伊:表判断,是,却是。
迩〔ěr〕:近。
薄:句首语气助词,无实义。
畿〔jī〕:门槛,门内。
荼〔tú〕:一种苦菜。
荠:荠菜,一说甜菜。
宴尔:安乐,后用以指代新婚。
(17)昏:同“婚”。
(18)泾:泾水,后文“渭”指渭水。
(19)湜湜〔shí shí〕:水清澈貌。
(20)沚〔zhǐ〕:水中的小洲,一说同“底”。
(21)屑:清洁,整洁。
(22)逝:去,往。
(23)梁:堤堰,鱼堰。
(24)发〔bō〕:通“拨”,除去。一说打开。
(25)笱〔gǒu〕:安放在堰口的竹制捕鱼器。
(26)躬:自身,亲自。
(27)阅:容,容许。
(28)遑〔huáng〕:何,怎能。
(29)恤:忧心,顾虑。
(30)就:趋向,靠近。
(31)方:竹木编成的筏,此指以船筏渡河。
(32)亡〔wú〕:通“无”,没有。
(33)丧〔sāng〕:祸难。
(34)匍匐:本指手足伏地而行,此指尽力。
(35)慉〔xù〕:起,扶持。
(36)雠〔chóu〕:同“仇”,仇敌。
(37)既阻我德:已经拒绝我的心意。阻,拒绝。德,善意,心意。
(38)贾〔ɡǔ〕用不售:东西售卖不出去。贾,卖。用,东西,货物。
(39)育恐育鞫〔jū〕:生于恐惧穷困之中。育,生活。鞫,贫穷。
(40)颠覆:艰难,困顿。
(41)比:比拟,指视为、看作。
(42)毒:毒草,毒物。
(43)旨:美味的食品。
(44)洸〔guāng〕:水面波光粼粼貌。
(45)溃〔kuì〕:水冲流貌。
(46)既诒〔yí〕我肄〔yì〕:将劳苦之事全留给我。既,尽。诒,留。肄,劳苦之事。
(47)伊余来塈〔jì〕:抚慰于我。伊,句首语助词,无实义,一说唯。来,语气助词,无实义。塈,安抚、抚慰,一说爱。
【翻译】
和煦的东风拂来,天色转阴而降雨。二人勤勉同心力,本不应该有怒气。采摘蔓青和萝卜,却不使用其根茎。美好话语莫背弃,与你偕共赴死门。缓缓走在道路上,心中含有怨恨意。路途不远离得近,送我直至门槛内。谁说荼菜味道苦,其味甘甜如荠菜。安然快乐新婚时,你我亲密如兄弟。泾因渭入变浑浊,水中小洲却清澄。安然快乐新婚时,却不将我洁净饰。不要去往我鱼堰,不要打开我渔器。我自身就不被容,何能顾及我后嗣?接近河流渊深处,船筏小舟来渡河。接近河流微浅处,浮游即可渡过去。什么拥有什么无,勤勉有加以求之。但凡百姓有困难,尽心尽力救济他。不能支持辅佐我,反倒视我为仇敌。既已拒绝我心意,犹如东西卖不出。往昔生活惧贫寒,与你一同度患难。生活既已有好转,却视我为恶毒物。我有美食积蓄好,也是为了御严冬。安然快乐新婚时,却以我来御贫穷。波光粼粼水冲流,劳苦之事全给我。全然不念往昔情,还忆彼时慰我心。
【解读】
《谷风》一诗,与前面的《江有汜》《日月》《终风》等诗类似,也是以弃妇口吻表达被弃的痛苦,斥责丈夫的无情。《毛诗序》亦认为此为“刺夫妇失道”之诗,表现的是“卫人化其上,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与《氓》中女子的坚决果敢不同,此诗中的女子虽然愁怨万分,却始终没有愤恨激烈的指斥,从始至终都保持了一种温和柔弱的气质。
全诗共有六章,每章八句,共有四十八句,篇幅较长,且各章在结构上均保持一定独立性。全诗采用倒叙手法,第一章以习习东风、成阴致雨的意象起兴,使全诗的意境已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愁。采摘葑菲却不要根茎,比喻对方丢弃根本,视宝为废,也比喻“黾勉同心”“及尔同死”的美好誓言最终都化为梦幻泡影,毕竟成空。第二、三章中以荼苦荠甘、泾浊渭清和“宴尔新婚”前后不同的对照,反衬出主人公哀伤不已的心绪,引发了她“我躬不阅,遑恤我后”的深深忧虑。第四、五、六三章,回忆了诗人自己对于这个家庭“黾勉求之”的巨大贡献,对周围百姓“匍匐救之”的善行善德,以及“及尔颠覆”度过穷困的历史。如此的付出本应得到对方的爱惜支持,得到的却是不解其意、视若毒物的回应,甚至在“宴尔新婚”之时“以我御穷”,贻我苦事,全然不念昔日慰藉于我之情。正如陈子展《诗经直解》中引孙缄语:“道情事实切,以浅境妙。末两句道出受病根由,正是诗骨。”
本诗用语质朴,作比贴切,善用对照手法,叙写了往昔信誓旦旦、如今背信弃义,过去贫穷美好、当前富足凄惨,自己尽善尽德、对方冷漠无情的种种巨大反差,折射出主人公内心交织翻涌的无穷苦痛悲戚,也体现出一种“物变人非”世事无常的人生幻灭感,读来颇有意味。
式微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注释】
式微:式,语气助词,无实义。微,日光衰微,指黄昏或天黑。
胡:疑问词,为何。
微:非,不是。
中露:即“露中”,露水之中。
躬:身体。
【翻译】
日落天黑,日落天黑,为什么不归去呢?如果不是君王的缘故,为何还在露水之中?日落天黑,日落天黑,为什么不归去呢?如果不是君王的贵体,为何还在泥土之中?
【解读】
《式微》一诗的主题,《毛诗序》认为是“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也”,刘向《列女传》则认为是卫侯之女嫁黎国庄公,却不为其所纳,有人劝以归,她不肯接受,作此诗以明志。所说之事虽然不同,但都认为这是一首“劝归”之诗。今时学者多从余冠英等的说法,认为此诗表达的是苦于劳役的百姓对统治者的怨怼和控诉。
全诗只有两章,每章四句,均用叠咏。以黄昏日落的微光起兴,暗示诗人在“中露”和“泥中”已是从朝至暮、旷日持久,情绪中似乎有一丝倦怠,又有一丝不满。各章后两句即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君之故”和“君之躬”,此“君”字一般解释为君王、君主,可见“臣下”是为了“君上”才如此辛苦劳碌、不知止息。连连使用的反问句式仿佛是一种怨天尤人,又似乎略带些自怨自艾,将诗人内心的埋怨不已而又控诉无门的心情推向极致。
此诗句句都用到韵脚,而且每章都更换韵脚,使得全诗节奏短促、语调紧迫,也和诗歌所要抒发的情感十分贴合。由于《毛诗》是历代研读《诗经》者的主流教材,受其“劝归”之说的影响,“式微”一词在后世逐渐衍化为古典诗歌中的“归隐”意象,如王维《渭川田家》就有“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之句。今天的“式微”一词,则与之不同,更多时候用来形容衰落、衰微之意。
旄丘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注释】
旄〔máo〕丘:前高后低的山丘。
葛: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茎可编篮做绳,纤维可织布。
诞〔dān〕:延,长。
节:指葛的枝节。
叔兮伯兮:作者称卫国诸臣为叔伯。
与:结盟,交好。
以:原因。
蒙戎:蓬松,杂乱。
匪:同“非”。
东:向东而行。
靡〔mǐ〕:没有。
琐兮尾兮:渺小卑微,后用以形容处境艰难。琐,细。尾,末。
褎〔yòu〕:服饰盛美,一说面带笑容。
充耳:塞住耳朵,指避而不听。
【翻译】
前高后低的山丘上有葛草,为什么它的枝节四处蔓延?卫国的叔伯们啊,为什么多日不来?你们停留在何处?一定是有盟约啊!为何拖延这么久?一定是有原因啊!狐裘已经变得蓬乱,不是车马不向东行。卫国的叔伯们啊,没有人与我们同心。身份渺小而卑微,正是颠沛流离的人们。卫国的叔伯们啊,身着华服却充耳不闻。
【解读】
古往今来,对于《旄丘》这首诗作的主旨,研究者都是各执一词,有着不同的解读。传统的说法以《毛诗序》为代表,认为是黎侯为狄人迫逐而客居卫国,黎国臣子责备卫国“不能修方伯连率之职”,方玉润《诗经原始》则认为此诗与《式微》均是黎臣劝君归国之作。近当代学者则分歧较多,有“卫臣或黎臣责晋”说、“弃妇埋怨丈夫”说、“女子怀念情人”说、“兵士登高怀乡”说等。结合诗意而言,取“黎臣责卫”之说最为贴切。
此诗共有四章,每章四句,其中一、三、四章第三句运用叠句,第二章前后亦形成复沓结构。第一章以蔓延生长的“旄丘之葛”起兴,暗示黎臣常常登上旄丘,渴盼卫国援兵的到来。然而这些被尊称为“叔伯”的卫军久久不来,黎臣难免会焦灼不安,所以第二章描写了他们自问自答的设想:也许是有盟约在身,也许是别有他因,可谓委婉通达、曲尽人情。第三章起,以蓬乱的狐裘为喻,表明国家的情势危急,已经不堪如此拖延,而且说并非自己不出兵东行,只是因“叔伯”无人与我同心尽力,言语间已有归咎和指摘之意。第四章中,则更进一步渲染黎臣的困顿的处境,极言其卑微的身份和流离的凄楚,这与雍容华服的卫国“叔伯”形成鲜明对比,体现出黎臣希望彻底的破灭和对卫军背信的强烈斥责。
全诗结构清晰,善用铺陈对比,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黎臣由期盼到质疑,由疲敝到幻灭,由称誉到暗讽,情感的渐进变化合乎人情事理,也使得全诗具有了一波三折的层次感,是不可多得的咏志佳作。
简兮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注释】
简:盛大,一说挑选,一说鼓声。
方将:将要,正要。
万舞:古代舞名,先是武舞,后是文舞。
在前上处:在前列上方。
硕:此指高大。
俣俣〔yǔyǔ〕:魁伟貌。
公庭:古代国君宗庙的厅堂或朝堂。
辔〔pèi〕:驾驭马的缰绳。
组:具有纹饰的宽丝带。
龠〔yuè〕:古代管乐器,三孔,似编管之形。
翟〔dí〕:野鸡的尾羽。
赫〔hè〕如渥〔wò〕赭〔zhě〕:颜色鲜红如同润泽光艳的赭土。红色。渥,光泽。赭,赤红如赭土的颜料,古人用以饰面。
锡爵:赐酒。锡,同“赐”。爵,青铜制酒器。
榛〔zhēn〕:落叶灌木或小乔木,结球形坚果,称“榛子”,果仁可食。
隰〔xí〕:低下的湿地。
苓〔líng〕:菌类植物茯苓、猪苓的通称,二者都可入药。另说甘草、卷耳、地黄等。
云:句首语助词,无实义。
【翻译】
隆重而又盛大啊,正要上演那万舞。太阳正高照空中,舞师就在前列上方。身材高大又魁梧,国君厅堂跳万舞。强健有力如猛虎,手执缰绳如丝带。左手拿着三孔龠,右手持着雉尾羽。面色红润如赭土,国君开口赐美酒。山坡之上有榛树,低洼湿地有苓草。心中思念是何人?乃是西方美善人。那位美善之人啊,正是西方的人啊!
【解读】
《简兮》一诗的主旨,《毛诗序》认为是讽刺“卫之贤者仕于伶官”而不承事王者之事,朱熹《诗集传》、方玉润《诗经原始》等亦同此说。今人则多不从《毛诗》之说,另辟蹊径研究此诗,主要有“舞女生活辛劳”说、“讽刺庄公淫乐”说和“宫女思慕舞师”说,而以最后一种最为通行。
本诗共有三章,每章六句,共十八句。第一章起句就营造了隆重盛大的乐舞氛围,点明所要上演的正是“万舞”。万舞是上古的一种大型舞蹈,分为武舞和文舞两段。武舞在先,表演时舞者手执兵器;文舞在后,表演时舞者手拿雉羽乐器。除了说明此舞上演地点是“公庭”,为国君观赏之外,还刻画了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舞师形象。第二章的内容即全部聚焦于此舞师身上,除了形容他雄健有力、“执辔如组”的武舞动作,还描写了他“左手执籥”“右手秉翟”的文舞才艺,再加上“赫如渥赭”的面色装扮,自然能够得到君王赐酒的垂青。第三章以山上榛树和湿地苓草(今人多以为是表达男女情思的暗语)起兴,抒发了对于“西方美人”的赞颂和思慕之情,其中“美人”一词应不仅指人姿容俊美,而且还有德行美盛之意。
全诗第四章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朦胧飘渺的意境和幽深晦涩的隐语,将诗人委婉绵长的情感显露无遗。正是由于此章文风似与前二章相去甚远,故有今人疑为“错简”,此说暂置不评。清人牛运震在《诗志》中评论此章以“细媚淡远之笔作结,神韵绝佳”,可谓独得其妙。
泉水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
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注释】
毖〔bì〕:“泌”的假借字,泉水涌流貌。
淇〔qí〕:春秋时卫国水名,发源于今河南淇山,流入卫河。
卫:卫国。
靡〔mǐ〕:无。
娈〔luán〕:美好。
诸姬:指卫国的同姓之女,卫君姓姬。
聊:姑且,暂且。一说愿。
出宿〔sù〕:出居在外。
泲〔jǐ〕: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浚县。
饮〔yǐn〕饯:以酒饯行。
祢〔nǐ〕: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山东菏泽。
有行〔xíng〕:出嫁。
诸姑:父亲的各位姊妹。
伯姊〔zǐ〕:大姐。
干〔gān〕: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南濮阳。
言: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北清丰。
载〔zài〕脂载〔zài〕辖:载,动词前词缀,无实义。脂,以油脂涂抹车轴。辖,在车轴两端安上金属键。
(17)还车言迈:还车,车子回转返归。言,语气助词,无实义。迈,远行。
(18)遄〔chuán〕臻:遄,快,疾速。臻,至,到达。
(19)不瑕〔xiá〕:不无。瑕,古同“遐”,指疑问词“胡”,一说远,一说过失。
(20)肥泉:春秋时卫国水名,又名泉源水,在今河南淇县,东南流入卫河。
(21)兹〔zī〕:通“滋”,益,愈加。
(22)永:长久。
(23)须与漕:须、漕皆春秋时卫国城邑。
(24)言:语气助词,无实义。
(25)写〔xiè〕:倾吐,抒发,一说去除。
【翻译】
泉水汩汩地涌流,也会流入淇水中。心中怀念那卫国,没有一天不想它。同姓诸女仪容美,且与她们共商谋。外出居留在泲地,以酒饯行在祢地。女子即将要出嫁,远离父母与兄弟。代我问候诸姑母,顺便问候我大姐。外出居留在干地,以酒饯行在言地。涂上车油上好轴,回转车头向远行。疾速到达于卫国,大概不会有妨害。我思念那肥泉水,益加长久嗟叹之。思念须邑和漕邑,我心悠悠不可绝。驾驭车马外出游,以此倾泻心中忧。
【解读】
《泉水》一诗的主旨比较明晰,正如《毛诗序》所言是一首“卫女思归”之诗,因卫女“嫁于诸侯,父母终,思归宁而不得,故作是诗以自见也”。除此之外,清代何楷、龚橙、魏源等认为此诗是许穆公夫人所作,而黄中松《诗疑辨证》则怀疑是宋桓夫人或邢侯夫人所作。
全诗共有四章,每章六句,共二十四句。第一章以泉水流入卫国淇水起兴,引出自己怀念卫国,以至“靡日不思”的地步。此情无计可消除,只好找到同姓的卫国诸姬,希望她们可以出谋划策。第二章中,诗人回忆了自己往昔从卫国出嫁的情景。路途迢迢,停居在外,最后却不得不饮酒送别,“远父母兄弟”,代己问候诸姑大姊的叮嘱更流露出诗人的依依惜别之情。第三章则是诗人对自己归宁卫国的设想情境,“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数词,将诗人渴盼早归的迫切心情显露无遗。然而一切只是美好的幻想,幻灭人醒,仍是对“肥泉”“须漕”等卫国事物不可遏制的思念。思不可及,只好长嗟空叹;只好驾车出游,以消心忧。
本诗构思奇巧,以思怀之情起,以思怀之情终,形成首尾呼应之势。而中间穿插了回忆和设想,以往昔离卫恋恋不舍,和如今归心如箭待发,二者互相比对映衬,使得思归之情渲染到无以复加之境。本诗以幻写真,虚实相间,正如明代戴君恩所言“波澜横生,峰峦叠出,可谓千古奇观”。
北门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谪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注释】
殷殷:忧愁深切貌。
终窭〔jù〕:终,始终。窭,贫穷。
已焉哉:感叹词,表达失落无奈之意。
王事:王命差遣的公事。
适:往、到,此指给予。
一:全,都。
埤〔pí〕益:增加。
室人:家人。
交遍:全都。交,一齐,交相。
谪〔zhé〕:责备。
敦:督促,催促。
埤遗:厚加。遗,给。
摧:挫败,挤兑。
【翻译】
我从北门走出来,忧心忡忡不可绝。始终生活于贫寒,无人能知我艰辛。哎呀呀!真是上天所安排,还能对此说什么!王命差事交给我,政事全都加给我。我从外面回到家,家人交相斥责我。哎呀呀!真是上天所安排,还能对此说什么!王命差事催促我,政事全都厚加我。我从外面回到家,家人交相挤兑我。哎呀呀!真是上天所安排,还能对此说什么!
【解读】
《北门》倾诉了一位基层官吏郁郁不得志的心声。《毛诗序》认为此诗是对“卫之忠臣不得其志”的讽刺,朱熹《诗集传》亦承袭此说。与之不同,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则认为此诗主旨是“贤者安于贫仕也”,而今人大多认为这是一位小吏倾诉生活愁苦之作。
本诗共有三章,每章七句,其中各章最后二句叠句,二、三两章叠章。首章以“出自北门”起句,引出诗人忧心忡忡的原因是“终窭且贫”,而且无人知晓自己的艰辛。第二、三两章诗人控诉了上司给自己过度繁重的公务。自己工作的压力尚且难以排遣,回到家中不但没有得到家人安慰,反而迎来家人一致的斥责和挤兑,这对诗人无疑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悲忧苦楚之情难以言表,难怪诗人三次发出“已焉哉”的哀叹,并将其无奈地归结于“天命为之”。清代牛运震《诗志》评论这些叹句说:“皆极悲愤语,勿认作安命旷达”,深得其要。
全诗纯用赋法,不假比兴,尤其善用对比。比如政务繁重和薪资微薄的对比,奔波劳碌和无人体谅的对比,为家人奉献付出和家人贬斥排挤的对比,鲜明的反差烘托了全诗愁闷悲苦的基调,也使诗人的情感表现得更加立体化、细腻化。
北风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注释】
雨〔yù〕雪:下雪。雨,降雨或降雪。
雱〔pāng〕:雪盛貌。
惠:喜爱。
好〔hào〕:喜好,喜爱。
其虚其邪:宽舒和缓貌。其,语气助词,无实义。
既亟〔jí〕只且〔zhījū〕:既,已经。亟,急迫。只且,语气词,表感叹。
喈〔jiē〕:疾速貌,一说寒凉。
霏:此指降雪纷盛貌。
莫赤匪狐:不红的不是狐狸,意谓没有不红的狐狸。匪,同“非”。
【翻译】
北风凛冽寒冷,空中落雪纷纷。你是因为喜爱我,与我携手同出行。怎能徐缓而从容?情势已经太紧迫!北风迅疾猛烈,空中落雪茫茫。你因为喜爱我,与我携手同归去。怎能徐缓而从容?情势已经太紧迫!没有不红的狐狸,没有不黑的乌鸦。你是因为喜爱我,与我携手同乘车。怎能徐缓而从容?情势已经太紧迫!
【解读】
《北风》一诗的主旨,《毛诗序》认为是“刺虐”,描绘了“卫国并为威虐,百姓不亲,莫不相携持而去焉”的情景。而从“同车”一词来看,主人公应非普通人民,乃是贵族阶层。此外,还有方玉润《诗经原始》的“贤人预见危机”说,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的“贤者相约避地”说等,其中以《毛诗序》的说法最为合理。
全诗共分三章,每章六句,除了第三章前两句,各章皆形成工整的叠咏结构。前两章起兴句用“凉”“喈”二字渲染了北风的凛冽迅疾,用“雱”“霏”二字刻画了降雪的盛大密集,也暗示主人公处境的困顿艰危。在如此寒冬之时,若非“惠而好我”的交情,怎会携手同行同归?第三章赤狐和黑乌的意象,以比体为主,兼有兴体,这可能是主人公在外看到的景物,也可能是对暴虐执政者的一种暗讽。各章末二句相同,“其虚其邪”形象地描绘出同行者徐缓不前的状态,“既亟只且”的催促则简短有力,透露出局势的紧迫感。
风雪交加,天寒地冻,伴随着逃亡的惊悚、催促的焦急,读来极具画面感,犹如故事情节一般扣人心弦。后世描写北风的诗作受此诗影响颇深,如古乐府《北风行》、鲍照《代北风凉行》、李白《北风行》等,都对此诗诗题及内容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借鉴参考。
静女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注释】
静女:贞静娴雅之女。
姝〔shū〕:美好。
俟〔sì〕:等待。
城隅:城角,多指城角偏僻空旷处。
爱:“薆”的假借字,隐蔽,躲藏。
踟躇〔chí chú〕:徘徊不定。
娈〔luán〕:美好。
贻〔yí〕:赠送。
彤管:杆身漆朱的笔,古代女史用以记事。一说与下文“荑”同义。
炜〔wěi〕:光泽,光彩。
说怿〔yuè yì〕:喜悦。说,同“悦”。怿,喜悦。
女〔rǔ〕:同“汝”,你,后同。
牧:野外。
归荑〔kuì tí〕:赠送茅草的嫩芽。归,通“馈”,赠送。荑,茅草的嫩芽。
洵〔xún〕:诚然,确实。
匪〔fēi〕:同“非”。
【翻译】
女子贞静又美好,在城之角等候我。隐蔽躲藏看不见,只好搔头又徘徊。女子贞静又温雅,赠送给我红笔管。红色笔管有光彩,心中喜悦你美丽。野外归来送柔荑,确实美丽又特别。不是说你长得美,因是美人赠我物。
【解读】
《静女》是一首历来就颇受选家注目的经典诗作。传统的说法以《毛诗序》和郑玄《笺注》为代表,认为此诗旨在针砭“卫君无道,夫人无德”之时弊。此外,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认为此是“媵俟迎而嫡作诗也”,而欧阳修《诗本义》及朱熹《诗集传》认为此诗是对卫国男女“淫奔”风俗的鞭挞。今人多认为这是一首描写男女青年幽会的爱情诗。
全诗共分三章,每章四句,是从男子的角度叙写的。首句即点明了故事的人物、地点和情境,描摹出美好的“静女”在城隅等候我的画面。“爱”是“薆”的假借字,说明女子知我前来,就故意隐身不见,娴雅温婉的形象带上一抹俏皮的色彩。而我不见“静女”,不禁“搔首踟蹰”,焦灼不安。第二章中“静女”终于现身,且赠我彤管之礼,在有情人眼中它自然光彩照人、意义不凡,所以诗人说“说怿女美”,难掩内心激动欣喜之情。第三章中,写女子从野外归来,再次赠送我礼物,那就是茅草的嫩芽。物虽轻微,蕴含的情意却无比深长,难怪诗人会沉醉其中,夸赞其美丽奇特。最后两句是“神来之笔”,通过否定荑草本身之美,得出其是因人方美的结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心理表现得十分传神。
此诗对细节的描写和心理的刻画细致入微,短短三章就呈现出一个具有完整性的故事,从热切的期盼到焦急的等待,从接受赠物的喜悦到沉醉爱情的甜蜜,故事情节的推进合乎情理又引人入胜,尤见诗人创作功力。
新台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注释】
新台:卫宣公为纳宣姜所筑台名,故址在今山东甄城黄河北岸。
有泚〔cǐ〕:鲜明貌。有,语气助词,无实义。
河:黄河。
弥弥:水盈满貌。
燕婉:仪容安详温顺,后常形容夫妻和美。燕,安和。婉,温顺。
籧篨〔qú chú〕:指胸有肿疾,不能下俯。
鲜:美善,一说年少。
洒:〔cuǐ〕:高峻貌。
浼浼〔měi měi〕:水盛貌。
殄〔tiǎn〕:通“腆”,善,美好。
鸿:大雁,一说蟾蜍。
离:离开,远离。一说同“罹”,遭受。
戚施:本指蟾蜍无颈,不能仰视,后喻驼背。
【翻译】
新台景观历历分明,黄河之水充盈四溢。本想求得美满婚姻,却遇臃疾不美之人。新台修筑高峻危立,黄河之水汪洋浩瀚。本想求得美满婚姻,却遇臃疾不善之人。鱼网设置为捕鱼虾,空中大雁自会远离。本想求得美满婚姻,却得此夫佝偻驼背。
【解读】
新台是卫宣公为娶宣姜所修筑的高台,在今山东甄城黄河北岸。宣姜本是太子伋的未婚妻,卫宣公觊觎其美貌,所以在新台将其截留下来,强占为己妻。因此,《毛诗序》认为此诗正是卫国人作以讽刺卫宣公的荒淫失德,这种说法古今学者均未表达异议。
全诗共有三章,每章四句,前两章叠咏。叠咏的前二句以鲜明高峻的新台和盈溢浩大的黄河水起兴,暗示卫宣公为夺取未婚的儿媳而修筑新台,以此彰明其事的合法性。新台本是卫宣公丑行的“遮羞布”,然而诗人对其溢美有加,就像正话反说,加重了讽刺意味,也反衬出卫宣公此举不过是欲盖弥彰,自取其辱。宣姜是新台之事的直接受害者,此后便以她的口吻展开叙写,对卫宣公极尽嘲讽挖苦之能。她说自己本想求得和乐美好的姻缘,不意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遇这位“籧篨”佝偻、不善不美的老夫,“鸿离鱼网”的比喻使其失望不满的情绪推向极致。
本诗层次分明,结构巧妙,善用比兴,虚实映衬,明暗交融。尤其是对宣姜心理活动的拟想生动而有意趣,表达了上古时期人们对无道之君违背传统伦理道德的讥讽和鞭挞,表达了对“燕婉”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二子乘舟
所属分类:国风·邶风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注释】
二子:二个人,一说指卫宣公之子公子伋和公子寿。
泛泛:漂浮貌。
景:通“憬”,远行貌。
愿言:思念殷切貌。
养养〔yàng yàng〕:忧愁不安貌。养,通“恙”。
逝:去,往。
不瑕:犹言“不无”,此处表揣测、希望。
【翻译】
二位公子乘着舟,漂流渐渐至远方。对你思念极殷切,心中忧愁难安定。二位公子乘着舟,漂流渐渐没踪影。对你思念极殷切,但愿没有啥妨害!
【解读】
关于《二子乘舟》这首诗的创作背景,《毛诗序》言为“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毛传》中则更具体地介绍了这一动人故事:卫宣公将太子伋之未婚妻宣姜夺为己有,生下寿、朔两位公子。公子朔与其母宣姜向卫宣王进献谗言,使卫宣王下令将太子伋遣送到齐国,又在道路险隘处埋伏下刺客,准备等太子伋经过时将其刺杀。公子寿提前就知道了这个情报,他前去告诉公子伋,让他尽快逃离。然而公子伋认为这是君命,拒绝逃亡,于是公子寿盗取了他的符节提前上路,使埋伏的刺客误以为公子寿就是太子伋,而将他杀害。太子伋得知此事,前往刺客处说,君王命令刺杀自己,公子寿又有何罪,然后也被刺客所杀。此外,今人对此诗的解读还有“母亲念子”说、“父亲送子”说、“友人送别”说等不同说法,但都是围绕着“送别”这个中心设定的。
全诗只有二章,每章四句,运用了叠章手法。诗首句就平铺直叙地交代了此次送别的情境:二子对前来送行的亲友依依惜别,最后终于登上小舟准备离开,这是近景。然后镜头逐渐拉远,小舟“泛泛”漂游在水面上,送别的人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小舟远行的踪迹消逝在天边的烟波之中,颇有李白诗“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意味。二子虽然已经不见,但是送别者的心中充满了担忧:二子乘舟前行是否会遇到汹涌滔天的波浪,他们的人生旅途是否可以平安和顺、没有危难?“不瑕有害”四字饱含着送别者的忧心,也寄托着他对二子的深情和祝福。
本诗简洁纯粹,意象鲜明,全诗未用比兴,也未有细腻的细节刻画,但是却蕴含着极为丰富的诗意,飘飘远逝的小舟也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堪称为送别诗中的典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