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花开花落》选节

第二章——莲子路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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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忧郁的季节里,沉闷的阴云迟迟不肯散去,时不时一阵雨,将霉潮的气息挤压到生活的每个角落,去冬未退的荔枝叶就在这风雨的敲打中飘飘洒洒,使人联想到北方的秋季,不曾留意的人也许未曾注意到,南方终年的绿意在明争暗斗中涌挤着,只是秋天不曾赤裸裸的表现,就在晚归的春季里才略显端倪!一层旧的叶子退了,一批新的叶子悄悄替补着,静悄悄的演绎着经久不衰“春天的故事”。

穿过中村大道,穿过绿茵茵的小叶榕村道,穿越中村市场,就可以看到莲子路的标示牌,莲子路是中村市场东面的一条居民巷,所以也有人叫莲子巷,莲子巷的楼房都一溜儿藏青色的四层楼,布列的整齐别致,有点别墅的意味,却因为濒临市场,周围的环境喧嚣,车稠人密,所以中村的本地土著很少住在这些漂亮的楼房里,大都租给了一些打工者和生意人,也有一些酒楼的采办,业务员们,一些无业的浪子们。

莲子路十号是莲子路唯一的一座红楼,红楼与别的楼有点不同,就是建得迟也就显得更新鲜些,建筑格局上也与别的楼有些异样,虽然算不得鹤立鸡群,但就格调上的那点不融恰或说是不协调却也给了人别致的感觉,在这个喜欢展示另类的年代里招摇着另类的气息。

红楼里住的也都是些打工族,与别的楼不同的是,红楼一楼前的小院被做了小小的改装,装了顶蓬,砌了灶台,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餐饮摊。这当然需要迈进院子的人才看的出来,所以说这个小餐馆是隐蔽的,是只有来过或被带来过这里的人们才知道这里面还经营饮食,这院子里还藏着生意,但这并不象北方的农家乐,也不象某些私人会所,说白了这里还只是中低层打工群体的部落,这个院子里的餐饮也很简单,而且许多房间都象客房般住着一些来南方打工的流动人口,而也只有这个院子里常来常住的人们才明白,这其实就是忠润开的所谓小餐馆。

忠润的餐馆或许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餐馆,但他确实又在经营,在多多少少的盈利,他把店子开在居民楼的院子里,只做些北方的面食,做炒面、烩面、床子面,做烙饼、凉皮和花卷,也可以来几样小菜,青椒炒肉,凉拌土豆丝,或是来个韭菜炒鸡蛋,经济实惠,带卖几瓶啤酒,再附带着卖点烟酒饮料,偶尔也有人来开台打打麻将,收点台费,算得包罗万象了。

这里来吃饭的大都是熟客,更多是忠润的老乡,老乡的老乡,老乡的朋友和朋友的老乡,所以不用招牌,不用菜单,也不用上税和办卫生许可证,说白了就是没有合法手续的黑店,但他的生意却也并不差,一是便宜,二是有北方特色,所以来过的大都就成了常客,正如流动的打工妹们一样,一批老食客走了,一批新食客又补上了,生意不火却也过得去,外地的人不知道这里是餐馆,自然也就不会来,老乡们却都冲着这本土的口味,赶都赶不走,即使偶尔菜品差一点,等的时长一点,也很少有人计较。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多掏两个钱有些人也无所谓,所以只要稍做留意,就不难发现,莲子路十号进进出出的人比别的楼都多得多,再听听口音,他们几乎都操着一样的黄原方言,肤色里带着西北风吹过的红高梁色,他们成群结伙,他们吵吵闹闹,他们视这里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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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和小勇到莲子街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十点,正是各工业区的上班时间,莲子街十号院里也静悄悄地看不到食客,忠润媳妇红燕正在压床子面呢,一口尺八锅在煤炉上烟气氤氲,一台铁床子就架在锅台上,红燕一手扶着床子柄,一手在用力搅床子的链杆,帐蓬缝的几缕阳光偷窥了进来,红燕那有些蓬乱的头发,红扑扑的脸就把西北乡间少妇的神韵阐释的淋漓尽致。

看到有人进院子里来,红燕心里就明白是来了老乡,甩头做了个示意坐的示意,继续压她的面,小勇和陈平却并没有落座,只是对忠润的这个生意场子做反复的打量,似乎有所怀疑,似乎不敢想象,此前他们总以为忠润的店象街道里的店子一样,有鲜明的招牌,有明净的门面和装修,甚至还有几个穿制服和服务员,但这里一切都出乎他们的想象,所以直等到红燕那床子面都压完了,小勇才开口问红燕:“你是表嫂吧,我是忠润的表弟呢!”

红燕一听说是忠润的表弟,知道也许是什么远房的表弟,表弟这字眼拉八辈子关系就能找几大车,所以脸上马上少了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热情,看看陈平和小勇的装扮,她知道他们并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什么得益,多半是来混吃混喝混住的呢!说不定还要借钱。这餐馆一开,就做的是老乡的生意,但红燕最怕亲近的人上门,来要求帮忙找事,来求宿借钱借路费的,还有的有空来吃一顿也不打声招呼就拍屁股走人的。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冷声冷气的朝里面的房间喊了声“忠润”,对熟人上门求帮忙的事红燕早已经腻烦了。

忠润邋遢地伸着懒腰从房间出来,头发花白而零乱,脸上还挂着睡态。看到小勇,才乍呼着过来拍了一把,说听说你来了,我一直也不知你在那里,还准备着说打问你的地址呢,一天又忙又乱的,你来这许久了怎么才想起到我这里来。

忠润在问这些话的同时打了两杯茶水过来,也向陈平打了个招呼。一边拉凳子让座一边问有没有吃过饭。

小勇和陈平吃了近一个月的米饭,忽然看到了家乡风味的面食,食欲一下子就被勾了出来,小勇看陈平,陈平却摇了摇头,他们身上都没多钱了,反正在厂里吃饭是免费的,陈平不想多花钱,小勇明白陈平的心思,想到在表哥这里,也没什么客气的,吃就吃吧,正欲张口,忠润已看出来了,向红燕招呼着弄两份凉拌面过来,自己先给拿了两个蒜头过在放在桌子上,就进厨房取牙刷刷牙,临了还解释了一句,说自己昨晚打麻将休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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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燕拌了两份面递给小勇和陈平,没有说一句话,直等忠润洗罢脸出来,才给两人打了两碗面汤,小勇和陈平就一边吃饭一边同忠润拉呱家常!

忠润对小勇说,我以为你毕业了会留在黄原呢,没想到会出来打工。

小勇一笑说,啥事都是变化的呀,你以前在家里那么多手艺,我也想不到你会来这里开餐馆呢,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开餐馆,而且也不找个显眼的店子,我当初可想不到你的店子是开在别人院子里。

忠润一笑,说我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来开餐馆的,可来了找不到合适的事做,你表嫂看到人家快餐店的生意很火,而我们吃快餐就有点不习惯,中村也没有正宗的面食店,就提议开餐馆,你是知道的,你表嫂在娘家时,他爸就在街上开餐馆的。

小勇说我知道,就是肥肥王的如意餐馆嘛!说完了忽然发觉说错了,在表嫂面前说她爸的绰号是有点不雅,抬头偷看,果然红燕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倒是忠润却笑出声来。

忠润说那时候没资金在街面上开餐馆,考虑到这里有很多黄原来打工的老乡,吃南方的饭有点不习惯,就想着在夜市摆摊,又没好位置,不仅是怕治安查,更怕城管,就突发想法,试着说通屋主在这个院子里做熟人的生意,主要是这个巷子租房的老乡不少,我们来也未带什么钱,怕风险,躲管理费,不想一开还算不错,熟客越来越多,有时都忙不过来,所以也就再未考虑找店子的事,那时候我又弄不了这事,还请张师来帮过一段呢。你知道张师是在红燕他爸的餐馆里做了十多年的老师傅,面菜都很拿手,红燕他爸的餐馆关门后他也一直闲着的。

小勇就说那张师后来怎么又回去了?是不是你学得差不多了就把他炒鱿鱼了呢?

这句话小勇是半开玩笑的,却说得忠润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表哥不是那样的人,张师后来家里要建房子,我们也留不住他,他对这里也不感兴趣。

小勇就故意激了激,说我意为你是丢了扁担就打卖柴的,象那些厂子里一样,请几个业务员,把单拉顺了就把人给开脱了呢!

红燕在锅台边就有点沉不住气了,说这表弟说话怎么那刺人的,你表哥是多大的老板,心怎能那么黑呢,如果换了你可能会是那样的!

小勇就笑了,他知道表嫂当真了,就说开玩笑呢。

因为表嫂的关系,他后来说话就谨慎了一点,没有再说肥肥王的餐馆,而是改说如意餐馆,小勇说据我所知秦观街上就顶数如意餐馆的生意好,前几年在家,每走过秦观街头,总看到如意餐馆里喝酒的挤挤攘攘的坐满一桌桌的,怎么后来会关门不做了呢?

忠润说,也就是喝酒喝关门的,你知道秦观街上喝酒的都是些啥人?多是机关单位的,这些人喝了就拍屁股走人,帐都挂着,单位的帐又是最难要的,我丈人开了一辈子餐馆现在还欠银行的贷款,可他手里至今还有八万多元的白条收不回呢,大一半就是乡政府的,现在乡长书记都换了几茬了,去要帐不是推时间就是你推我我推你的扯皮,都没人负责了呢。

小勇喝了口汤,叹了口气说:“咱们秦观街上那帮子家伙,一年四季除了摧粮要款,刮宫上环,似乎就没个屁事干,那多人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活脱脱一帮吃人贼呢!”

陈平就插了句话说:“那里不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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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和小勇吃过,就随忠润进到忠润的住房里,忠润包了整栋楼的一二层,二层的三房一厅,都租给老乡们住,一楼的也一样,只留了两间,自己住一间,另一间放冰柜和杂物,他住的那间房子应是最小的一间了,但房间里的日用齐备,沙发、电视和影碟机都有,看起来还蛮温馨的。

小勇进房打量了一番就叹了声对陈平说:唉,咱白念了多年书,你瞧我表兄活得多滋润的,那象我们,上了多年学,折腾了家里几万元钱,如今出来在人堆里还找不出自己是谁。

陈平就附合说,人家早几年出来的都混好了,象你表兄这日子我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得到。

忠润听罢先没吱声,只是苦笑,继而摇了摇头才说:你们两个大学生都能说这话,我就真不知道给你们说什么,不做什么事就不知道做什么事难,我要是能读你们那么多书,让我做个穷光蛋心里也知足。你们刚到,没看到我一天都做些什么事情,就我这样的生活你们还认为我过上了舒坦日子,其实我起早贪黑,劳劳碌碌,这里摆的也是几件从旧货摊上拉来的旧货,你们刚出社会,打工才开始,现在的条件已比我刚来的时候好许多,以后混几年,你们那个都会比我有出息,我走到这步吃的苦你们可没法想象。

忠润又沏了新茶,三人坐下来就继续说道人生的长长短短。

忠润接着对小勇说,表兄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你也来这里踢你表兄,我那时候修收音机,修自行车,帮人补个盆钉个锅赚两个日用的日子你还记得吧,那可都是穷疯了,是生活所迫胡折腾呢,我做什么都是一边摸索一边去看别人怎么做,赚那两个小钱走村穿巷那日子你们谁想象过,我刚从学校出来想出门打工连个盘缠都凑不起。

小勇说我只是挺佩服你的,有一段时间听说你准备购什么焊塑枪搞专业的,我想过来看看后来因时间关系去了学校。

忠润说那都是骗人的,说起来也好气,我搞小修理积了百把块钱,就很想搞一套好工具,那时候从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说是河南南阳某科技信息开发部邮购一种焊塑枪,适用于各种软硬塑胶产品的修补焊接,广告上吹嘘说焊塑枪能适应各种塑料,我把自己一分一毛赚的零钱凑在一起,给那个科技开发部寄了二百七十元的汇款,一等就是半年,催电报,打电话,最终弄回来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完全不是广告上说的那么回事,直到村子有个打工从城里回来一看才说这是热熔胶枪呀,我们厂里粘纸盒用呢,一把才几十块钱!

陈平说邮购这事真是靠不住的,我们村子里也有人上过当,百十元购回的什么罗汉果种到地里一个苗也不发,还有那吹嘘得神奇的铁扫帚,邮回来才知道原来是黄原田间地头都长的一种草!

忠润说我上当又何至一次,有一段时间,我看到某杂志推销的刻章机不错,觉得确是个赚钱的路子式,但邮购又不放心,最后决定亲自跑了一趟广州,找到那信息公司发现是个空铺头,交了三百元信息费,人家给了我地址,最后找过去,才发现那产品其实是晒版机。

小勇就说,唉,阳世山间人哄人,阴曹地府鬼捣鬼,其实你那被骗都算小事,我们这次打工可算是上了大当。看来还是踏踏实实做农民好点。

忠润就接上说,你念了多年书,根要就不知道农民的难处,农民好的话那有那么多人都跑出来打工,现在农民是日子好过点了吧,算是吃饱了,但农民穷那,还有人是连个买止痛片的药都没有,我们秦观那边没厂没矿的,农民除了粮就是种点烤烟,但这两年镇上下任务农民都不种烤烟了,为什么呀,不是怕要摘要烤要拣辛苦呀,是赚不到钱呀,化肥涨价,煤涨价,地膜涨价,秦观年年挡着烟不准外流,却把烟价压的死低,种来种去都好了那些官了,你不听秦观那首顺口溜么:

秦观有批王八蛋,流氓制度惹民怨,

人均定烟一亩半,低价收烟黑又贪;

路口专设挡烟点;既堵客商又挡烟;

可怜农民流血汗,一斤少卖两三元,

官员口袋钱憋烂,吃喝嫖赌样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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