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张扬:女人吊死了,她用平时最喜欢的黑色丝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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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尘 女 子
◆ 张扬
那是一爿小天地,一间房连着一间房,房间里的空间很小,仅容得下一张床,一几一凳,外加一只水龙头。
没有生意的当口,女人就半卧在床头,眼光是不离门的,主顾才是她的上帝。
女人打山里来,家贫,孩子一大把,多得要吃人,男人先前壮得像头牛,一餐可以甩三海碗干饭,终年在山里的碎石厂劳动,当打磨工,一天到晚蓬头垢面,戴着厚厚的口罩磨石头,每时每刻,尘土飞扬,晚上洗脸水全是黑的,手指缝里都是灰,怎么也洗不净。不到三年,说话都气喘,到城里的大医院检查,说是矽肺,肺泡全叫灰尘堵死了。
女人到厂里扯皮,人家有钱有势,一个弱女子,不是鸡蛋碰石头么?拿着几万块钱,女人在协议上签字,那一刻,她的天塌了,地也塌了。
黑暗里,她把一根绳索甩到梁上,打一个结,只要把头套进去,也就一了百了。回头看看熟睡的三个孩子,还有西厢房里,婆婆的一声撵一声的咳嗽,她的心又软了,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二滴,滴在黑暗的流里。这个家,她成了顶梁柱,她要一倒,天就真塌了。
过了些日子,她跟婆婆交代了孩子,安排好男人,叫他准时吃药,她把那些钱几乎一分不剩地留给了孩子和这个家。握着男人枯枝一样的手,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渐行渐远,一个人的奋斗,叫她无依无靠。
她找到了那个好多年没有来往的老表,老表似乎阔了,一身衣服光溜溜的,洒不上一滴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能滚得下虱子。他在遥远的县城里开了一家旅馆,数一数,也有一二十间房。但房子不大,多是些女人住着,大家跟自己的年纪相仿,有的擦着厚厚的白粉,涂着艳乍的口红,笑一笑,粉几乎要掉下来。不看脸,单看眼神,女人就知道她们的职业。
“做皮肉生意有什么不好的?跟一个男人,睡是睡,跟一百个男人,还不是睡?不就是一个睡么?”老表开导着女人。“叫我说……想想……”女人语无伦次,心口如同装了一万只小兔子。女人呆坐在大堂里,不停地有各色的男人进进出出。
吃饭的时候,女人们有了片刻的小聚,她们挤眉弄眼地,收成好的高谈阔论,赚得少的,阴着一张脸,佝头喝粥,时不时把碗筷弄得乱响。
算算收入,女人也知道,这个事来得快,对比自己,还算年轻,一张脸倒也白净,应该容易出手,更有赚头。
“思想”这道坎过了,女人就不再纠结。
谁知道女人的朴素和淡雅,倒胜出了一筹。生意有时是出奇的好,有时要好出那些女人一二倍,尽管接一次客才二三十块钱,因为数量大,来得多去得快,几个月下来,倒也赚了不少。比在乡下种地轻松多了,收成也要好出几十倍。
每次寄出那些钱的时候,女人又哭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想着孩子和男人,女人的心里似乎找到了依靠,也就抵消了自己的愧疚感和耻辱感。
那一次,女人工作的当口,一个片警闯进来,逮个正着,她都吓死了。被带到派出所,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警察,询问着女人工作中的细枝末节,甚至那些难以启齿的环节。
等老表交了罚金,女人才被放出来。“这个月算是白做了!”女人叹一声。
吃饭的时候,老表拍了桌子,用乡下的粗话骂着这群女人,叫有种的站出来,这时女人才晓得自己是遭同行嫉妒被举报的。
夜里,女人哭得泪人一般,双肩抖抖的,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老表来劝她,顺手给了女人几百块钱,叫寄回去,先应应急。
他知道她的痛楚。
男人喝了酒,脸上红红的,像打了两块补丁。扑过来时,女人没有拒绝,在他乡,在爱里,似乎有了一份宣泄。
接下来的日子,女人的客人依旧特别的多,叫另外的女人格外眼红,她们背地里咒着女人:“不就生着一张狐脸么?一身的骚气!”
女人一次去邮局汇款,在一条巷子里,就叫人家蒙了双眼,脸上忽地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女人捂着脸,拼命地喊叫,一股热流就顺着指缝流下来。
从医院出来时,女人的脸上就留下了一道伤疤,原本白皙的脸不再好看,女人再也不敢看镜中的那张脸。接客的时候,客人就稀了,即便偶尔接一两个,价位也打了折扣。
一天夜里,女人吊死了,她是用自己平时最喜欢的黑色丝袜寻的短见。
后来,老表遣散了那群女人,对着夕阳喝着烧酒。
日子还是这样从容地走着,走过千年万年。
作者简介
张扬,孝感市作协理事,政府公务员。近年来,在省级以上报刊发文100万字,题材涉猎小说、散文、杂文、纪实、讲解稿等等。
第 五十一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