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最孤独的改革家”王安石,历史真的将其“妖魔化”了吗?
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北宋时期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改革家。
▲ 王安石(1021年-1086年)
庆历二年(1042年),王安石进士及第。历任扬州签判、鄞县知县、舒州通判等职,政绩显著。熙宁二年(1069年),被宋神宗升为参知政事,次年拜相,主持变法。因守旧派反对,熙宁七年(1074年)罢相。一年后,被神宗再次起用,旋即又罢相,退居江宁。元祐元年(1086年),保守派得势,新法皆废。1086年5月21日,王安石郁然病逝于钟山,享年六十六岁。累赠为太傅、舒王,谥号“文”,世称王文公。今天是其逝世935周年。
关于王安石及其变法,近代以来争议不断。梁启超在20世纪初为其正名、立传,但王安石真是“大宋最孤独的改革家”,历史真的将其“妖魔化”了吗?
梁启超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0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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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史氏曰:甚矣,知人论世之不易易也。以余所见宋太傅荆国王文公安石,其德量汪然若千顷之陂,其气节岳然若万仞之壁,其学术集九流之粹,其文章起八代之衰,其所设施之事功,适应于时代之要求而救其弊,其良法美意,往往传诸今日莫之能废,其见废者,又大率皆有合于政治之原理,至今东西诸国行之而有效者也。呜呼,皋夔伊周,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若乃于三代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悠悠千禩,间生伟人,此国史之光,而国民所当买丝以绣,铸金以祀也。距公之后,垂千年矣,此千年中,国民之视公何如,吾每读宋史,未尝不废书而恸也。
▲ 梁启超(1873年2月23日-1929年1月19日)
以不世出之杰,而蒙天下之诟,易世而未之湔者,在泰西则有克林威尔,而在吾荆公。泰西乡原之史家,其论克林威尔也,曰乱臣,日贼子,曰奸险,曰凶残,曰迷信,曰发狂,曰专制者,曰伪善者,万喙同声牢不可破者殆百年,顾及今而是非大白矣。英国国会先哲画像数百通,其裒然首座者,则克林威尔也。而我国民之于荆公则何如?吠影吠声以丑诋之,举无以异于元祐、绍兴之时。其有誉之者,不过赏其文辞;稍进者,亦不过嘉其勇于任事,而于其事业之宏远而伟大,莫或见及。而其高尚之人格,则益如良璞之埋于深矿,永劫莫发其光晶也。呜呼,吾每读宋史,未尝不废书而恸也。
曾文正谓宋儒宽于责小人而严于责君子。呜呼,岂惟宋儒,盖此毒深中于社会,迄今而日加甚焉。孟子恶求全之毁。求全云者,于善之中必求其不善者云尔,然且恶之,从未有尽没其善而虚构无何有之恶以相诬蔑者。其有之,则自宋儒之诋荆公始也。夫
中国人民,以保守为天性,遵无动为大之教,其于荆公之赫然设施,相率惊骇而沮之,良不足为怪。顾政见自政见,而人格自人格也,独奈何以政见之不合,党同伐异,莫能相胜,乃架虚辞以蔑人私德,此村奴相谇之穷技,而不意其出于贤士大夫也。遂养成千年来不黑不白不痛不痒之世界,使光明俊伟之人,无以自存于社会,而举世以学乡原相劝勉。呜呼,吾每读宋史,未尝不废书而恸也。
本文摘自《王安石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以原文为准,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稽古至治:司马光与<资治通鉴>》
姜鹏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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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国、强兵,是王安石变法的主要目的。正是因为他的方案,契合了宋神宗以武力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心愿,才得到了这位不到20岁的青年皇帝的大力支持。在当时,收回燕云十六州,不仅是一位帝王开疆拓土的雄心,也关乎北宋的国防问题。这就是王安石变法的基本背景。
▲ 宋神宗(1067年-1085年在位)
“王安石变法”主要包括13条举措,其中6条和理财有关,2条兼具理财和强兵的功能,另有2条直接与强兵有关,剩下2条则与选拔人才有关。
先来谈谈理财。变法措施中,争议最大的当属“青苗法”。每年农历的2月到5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要播种,又要交税,手头就会很紧张。这个时候,他们会向一些富农借贷,并支付高额利息。王安石的思路就是,让政府来满足农民的借贷需要,从中收取利息,半年20%。这个利息虽然看上去挺高,但实际要比富农向贫农要求的更低。王安石此举就是把富农从市场中挤压出去,让国家获得这个市场。
还有一个“市易法”,就是商人可以抵押田宅或金帛,向国家借钱。王安石有这样一个提法,国家之所以财用不足,就是缺少理财的人才;如果善于理财,国家是不会缺钱缺军费的。
▲ 司马光(1019年-1086年)
但到了执行层面,这种政策设计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司马光是很早发现变法弊端所在的官员之一,也是变法的反对者。他指出,青苗法的法令一出,看上去是降低了借贷利率,实际上可能诱发过度消费。第二点,之前富人和穷人之间如果发生了借贷纠纷,可以找官府解决问题。但现在,官府自己放贷,老百姓找谁呢?
这时候,情况就变成:官府又当球员,又当裁判。第三点,因为官员之间的政绩竞争,他们会想方设法让民间多借贷,这就可能造成强行摊派。比如,当时福建的一个小小的贫困县,借贷比率居然高达70%。司马光早就看到王安石变法措施中的理想主义成分。在整个变法实施过程中,官员的政绩将以怎样的形式体现?为了政绩,摊派式的政策推行,为平民百姓带来的是利益还是负担?这是一个关键问题。
王安石变法的确是让国家收入增长了。青苗法实施一年后,得到了300万贯的收入;市易法得到150万贯收入,免役法年收入800万贯,三项叠加,政府收入较前一年增长20%。但是百姓不堪重负,“饥寒流离”,社会舆论纷纷指向王安石变法。
为什么必须反对王安石这样的政治家?有一句名言是用来总结他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有什么可以约束他?人难道不应该存一些敬畏心吗?
▲ 王安石画像
20世纪以来,王安石在历史上的形象就一直非常好。而在此之前,他是不如司马光的,是一个极为负面的形象。这是为什么呢?这就牵涉到如何对待史书的问题了。
历史学的目的在于追求真实,这是20世纪史学最大的神话。历史学不可能传达真实,它传递的永远是观念和它的价值尺度。
我们谈王安石也是一样。20世纪,从梁启超在1905年写《王荆公传》开始,王安石身价一路飙升。梁启超写书,强调变法本身的合理性,只是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种种扭曲,才导致失败。看上去,他是在为王安石辩护,其实是在为他自己辩护,为“戊戌变法”辩护。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据说列宁这样评价王安石:“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于是,王安石成为20世纪史学界必须捧上去的人物。20世纪70年代批孔的时候,王安石被作为法家的代表被捧出来了。之后,改革开放了,他又成了改革的代表。所以,我们有时候开玩笑,很多历史“右派”都被平反了,只有司马光还没平反,谁让他和王安石对着干呢。
▲ 大宋党争。图源:影视剧《清平乐》
我们可以看到,在后来的宋史研究领域,王安石大受追捧,与他本身没多大关系,这其实是与20世纪的思想潮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读历史,不能因为很多著名历史学家都下过定论,就觉得王安石很了不起,而司马光不懂经济。事实并不一定是这样的。历史人物在历史上究竟是怎样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观察者的视角,而不是取决于历史人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