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则、周矩上武皇书(资治通鉴卷二〇五之六)
武皇自从垂拱年间以来,任用酷吏,先是以各种罪名处死了李氏皇族和贵戚数百人,然后又诛杀了大臣数百家,处死的刺史、郎将以下官吏更数不胜数。朝廷每新任命一名官吏,宫中守门的官婢便私下说:“作鬼的材料又来了。(鬼朴又来矣。)”常常不满一个月,这些官吏很多就会遭到突然逮捕,举族被杀。
监察御史、朝邑人严善思公正耿直敢于说话。当时告密的人多到数不清,因武则天规则凡是告密的人都可以直接得到她的接见。多了以后,武则天也感到十分厌烦,就命严善思查问。结果这些人承认自己诬告后服罪而死的有八百五十余人之多。由此,这些专门罗织罪名害人的团伙为之丧气,他们便串通起来诬陷严善思,严善思最后被流放驩州。武则天知道严善思是冤枉的,所以不久之后又召他回来担任浑仪监丞。
右补阙、新郑人朱敬则认为武则天的本意是在改朝换代之际,通过刑罚来禁止不同意见,现在既然已经登上帝位,人心也已安定,就应减省刑罚,崇尚宽大。于是他上疏说:“李斯辅佐秦国,用刻薄欺诈的手段屠杀诸侯,不知道及时改变为宽大温和的国策,终于使秦国土崩瓦解,这是不知道变化而带来的祸害。汉高祖平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服他施行礼义,结果皇位传了十二代,这是知道与时俱进的好处。自文明年间帝业初创,一切刚刚开始,韩王、霍王等三位皇叔散布流言,徐敬业等四个元凶制造祸乱,这时候不用手段套出实情,就不能应天命顺人心,不亲近法家的刑名之学,就不能摧毁邪恶平息暴乱。所以设铜匦,开告密之门,使或曲或直的形影显露出来,包藏着的阴谋暴露出来,结果神明相助,罪恶尽除,百姓安定,帝祚转换。然而,快走不会有完整的脚印,短的琴柱奏不出和谐之声,过去的妙策,现今成了无用之物。恳切朝廷远看秦、汉的得失,考察当前的事怎样办才合适,哪些属于糟粕应当遗弃,发现那些一时有用过后即需破除的东西,去掉诬陷者的牙和角,挫去邪恶阴险者的锋芒,堵塞罗织罪状的源头,扫除结党营私的痕迹,使天下百姓无忧无虑,岂不快哉!(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武皇很赞许他的观点,赏赐给他三百段帛。
侍御史周矩也上疏言事,他说:“审问犯人的官吏都以残暴互相夸耀,泥塞耳朵,笼罩脑袋,用重枷磨脖颈,在头上加箍再打进楔子,打折胸骨,手指钉竹签,吊头发,薰耳朵,称之为'狱持’。或者多日减少食物供应,通宵审问,昼夜摇撼,不让疑犯睡觉,称之为'宿囚’。犯人不是木石之身,为避免眼前的痛苦,于是就姑且认罪谋求晚一点死去。我私下听到大家的言论,都说天下太平,有什么必要非得造反?难道被告发的人全是精英雄才,都想谋取帝位吗?他们只是受不住酷刑,不得不认罪而已。希望陛下详加考察。如今满朝百官坐卧不安,都以为陛下早上同他们亲近,晚上即可能与他们成为仇敌,难以保全身家性命。周朝行仁义而昌盛,秦朝用刑罚而灭亡。愿陛下减缓刑罚,施行仁义,则是天下百姓之幸!(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折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武皇看后,采纳了他的一些意见,特种监狱的囚犯也逐渐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