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郑成功驰骋闽洋的利器，静静藏在私人住宅的一角

前段时间有次上网搜一篇自己以前写的关于火炮的英文文章，忽然被一篇去年11月的英国新闻吸引住了：“Chinese cannon worth £100k found in garden” (花园里发现价值10万镑的中国炮)。一直对英国各地现存的中国古炮感兴趣，看到这个标题自然会点开看看，心想这八成又是19世纪被英军俘获的清朝东南沿海某省铸造的火炮。

根据报道的内容，这炮来自威尔士北部多塞特郡(Dorset)的多切斯特(Dorchester)的某户私家住宅，这家人并不知道一直被他们用作花园装饰品的这门铜炮竟是价值高昂的古董。它后来被送到拍卖行上拍，幸运的是，疫情迫使拍卖会转移到线上，因此不费力气就在一家名为“Duke’s”的拍卖行网站上看到了它的高清大图。网站显示这门铜炮估价6万~10万镑，但最终并未售出。

然而仔细观察了这炮的铭文之后，我不由得大吃一惊。炮身上最显眼的是一段阴刻铭文：

乾隆己酉年三月 奉

督宪饬验闽安协左营镇汛二十号炮一尊重四百三十斤

这么看来，这炮竟是闽江口的闽安镇驻军的装备。闽安是清代闽江口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也是绿营水师的驻地；然而通过铭文可以明确证明是闽安驻军使用过的古炮，还是第一次见到。继续浏览图片，更加令人惊异的内容出现了：在阴刻铭文的上方，分明有三个凸起的大字：“国姓府”！

这门炮的身世，一下子真相大白。这也解释了乾隆铭文里写的为什么是“奉宪饬验”而不是铸造，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百年前清军从郑成功军队手中获取的。

闽安迥龙桥

作为福州的门户和闽江口的战略要地，闽安一直是清朝与明郑势力拉锯的重要战场；高建斌先生所著《闽安兵志》一书中，专门用了一章的篇幅来叙述这一时期闽安的战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1656年郑成功军攻陷闽安，并以此作为北伐的基地；1657年夏天，郑成功军就是从闽安出发，一路北上攻陷浙江、江苏大片地区，直至兵临南京城下。

仅存一角的闽安城墙

然而清军最终在南京击败了郑成功的军队，并在同年农历九月攻克了闽安，并“调福清、长乐、连江、罗源四县夫役工匠”，建造了至今遗址犹存的闽安城墙。此后清军以闽安为基地捕获了不少郑军船只，也不断有郑军官兵驾船来此投诚。这门铜炮不知是郑军占领闽安时遗留的，还是被俘获的郑军战船上的装备。不过可以查到，从康熙十年(1671)起，闽安中、左、右三营全部改为水师，因此这门炮在有清一代大约一直在战船上服役；至于它最后又如何来到英国，恐怕又是一个谜了。

闽安协台衙门里的展板：闽安左右营驻地遗址，闽安左营就是这门炮曾经的使用者

郑成功的世界，也是一个航海、帆船和火炮的世界；黄一农先生《明清之际红夷大炮在东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响》一文中便搜罗了大量相关的记载。1656年郑成功攻取闽安就使用了“大熕船四十只”；根据江日升《台湾外纪》，郑军战船上搭载的铜炮多是用日本购得的铜铸造的，英国这门“国姓府”铜炮恐怕也不例外。而一些威力巨大的铜炮，更是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

成功泊舟粤海中，见水底有光上腾，数日不灭，意必异宝。使善泅者入海试探，见两铜炮浮游往来，以报。命多人持巨絙牵之出，一化龙去，一就缚。既出，斑驳陆离，如古彝鼎；光艳炫日，不似沉埋泥沙中物……

郁永河《伪郑逸事》

这门普通的铜炮，在当年显然与这些奇异的传说无缘。然而它在今天的意外出现，却好似当年那尊“斑驳陆离”却又“光艳炫日”的神炮再度归来；在郑成功已经彻底被各种势力涂抹成一个个空洞的政治偶像的今天，把我们再次带回他生活的那个残酷却又生机勃勃的世界。

缟素临江誓灭胡

雄师十万气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

不信中原不姓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