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权：荒诞人生（周末连载23）
第二十九章
竞标淘汰恶管家
2003年3月1日，位于沙坪坝区天陈路的天星农贸市场及花市重新开业了。锣鼓喧天，鞭炮震耳，二百多位经营者激动万分，满面笑容迎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顾主。整个市场热闹非凡，人流如潮。各种鲜花、果蔬、副食应有尽有。几位保安身着保安服，穿梭于人流中，彬彬有礼维护市场秩序。地面干净整洁，纤尘不染，摊位整整齐齐，整个市场亮亮堂堂，过道通畅。顾主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这是勇智房地产公司撤出后委托的物业管理公司在管理。
好景不常。仅仅十天，便变样了。物管公司搞错了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主人，保安不见了，垃圾随处可见，摊位乱摆，过道狭窄，小偷乱窜，乱哄哄一片，成了名符其实的赃、乱、差市场。
这个临时物管公司的经理姓钱，三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看起来慈眉善目，见人满脸堆笑。平常很难找到他。凑巧业主找到他，反映存在的问题，他当面满口答应，过后坚决不改。
他还是一个极符合他姓氏的人，见钱眼开。物管公司的首要任务是管好物业，为业主和经营户们服好务。他却不顾业主们的权益，在市场周边招了一百多个临时摊主，卖果蔬，平均每个摊位每天收费拾元。这样一来市场内正规摊位有三十多个租不出去。这些摊位的业主叫苦连天。去找钱经理，很难找到，即使找到了，他还胡话满嘴：“谁叫你买那么差的地段？我物业公司没有义务保障你们的摊位租出去。”这些业主欲哭无泪，毫无办法。市场外众多野摊，不仅影响业主们的摊位难租出去，也冲击了市场内的经营户营业不景气。他们天天互相笑骂：“正规军斗不过野战军。”
更让经营户们不能容忍又毫无办法的是物管费，大大超过附近几家农贸市场。离天星农贸市场三公里左右的小龙坎农贸市场每个摊位的物管费是每月50元-80元，而天星农贸市场则是每月120元-150元。有的物管费，如杀鸡、卖鱼的每月物管费高达400元。网箱，小龙坎的网箱每月物管费60元-80元，而天星农贸市场则是120元-200元。我去陈家湾农贸市场了解，该市场物管公司收取的物管费也与小龙坎农贸市场相当，远低于天星农贸市场。再有就是“垃圾转运费”，全摊在市场内正规摊位上，每个摊位每月也高达120元。陈家湾和小龙坎市场每个摊位的“垃圾转运费”才每月30元。众多经营户，业主交涉抗议，皆没有结果。有人不怕事抗交，物管人员便把垃圾堆在他摊位前，使他没有办法做生意。
面对如此高昂的物管费，垃圾运输费，我的租赁户便经常打电话给我，要我找钱经理交涉。我那里正忙着与勇智公司打官司，正忙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顾不上与物管认真较量。
在这些受物管欺负的业主中，有一位李泰贵，他原是区粮食局退休的，当过党总支书记，有相当组织能力。他找来了一份《重庆市物业管理条例》，听说我能打官司，找上门来，希望我能出头组织业主先召开业主大会成立业主委员会。不然一盘散沙根本不是钱经理的“下饭菜”。我说：“我现在无睱它顾，忙着打官司。你可先去把众多业主的联系电话找上，通过电话联系，然后再晓以利害，拿出当主人的姿态，召开业主大会。由业主们选举出'业主委员会’。由'业主委员会’来实现大家的愿望，维护业主们的合法正当权益。”李泰贵亦赞同。要找业主们的联系电话，其实不难，物管公司那里全有。李泰贵去找物管多次吃“闭门羹”。拿不到通讯录，业主们联系不上，只有任物管公司任意妄为。一直拖到2004年，我的“万言书”上达全国两会后，我稍舒了一口气，才与李泰贵一道，去市场内找经营户，要他的业主的电话。一家一家的要，有的受过物管费欺负过的经营户很爽快便告诉了我们，有的却不肯告诉说：“老板安顿过，不能告诉别人。”好不容易经过多方努力，二百六十八户业主，才找到二百四十户的通讯电话。又经过一个一个联系动员，才终于在2004年4月28日召开了业主大会。有的远在外地，不能赶来，报到的业主总计贰佰叁拾叁位，符合法定人数。
我们的花市、农贸市场在天陈路属“红星”居委会管辖地盘。开业主大会时，我们请来了居委会的主任、书记坐镇。上午开会提名候选人。可“毛遂”自荐，也可大家推选。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讨论，自荐，推举，定下候选人十一人。下午在居委会所在地投票选举，从十一人候选人中选出九名业主委员会委员，票数最多的九人当选。实际参加投票的有贰佰贰拾柒人。每位选举人在选票列的十一人中勾出心仪的人，也可另选他人，以九人为限。选票投入票箱，居委会主任、书记监票，居委会工作人员唱票、记票、结果九人当选，我也忝别其中。居委会的陈主任建议以得票最多的担任主任委员，第二和第三的担任副主任委员，其余六人为委员。我得票207票最多，当选为主任委员，李泰贵191票，但三容180票为副主任委员。第二天上报区房管局物管科备案，重庆市沙坪坝区天星商住区业主委员会算合法成立，再由房管科开了介绍去公安部门指定的地方刻了公章。公章由委员徐璐保管。
业主委员会成立后，我便以“主人”的身份找“管家”谈话，我要求物管公司立即整改，以三月为限，达到以下要求：
一、净化市场环境，取缔所有“野摊”。
二、清理“垃圾运输费”，收费标准不得高于小龙坎和陈家湾坪农贸市场。
三、营业时间至少要有三名保安维护市场秩序，确保顾主在市场内安全购物。
四、收取物业管理费必须经业主委员会研究同意，不得超过附近农贸市场标准。
五、无论花市、菜市摊位要整齐划一，通道不得占用。
六、保持市场清洁卫生，市场内不得乱扔垃圾，乱堆垃圾。
七、确保业主的摊位全部租出。租不出去的摊位，由物管公司承担每月不少于二百元租金损失。
八、文明管理市场，礼貌对待经营户，杜绝一切乱收费。
九、保障市场水电气供应。
十、做好防火，防盗工作，确保市场安全。
我明确告诉物管公司，你们仅是全体业主聘来管理物业，管理市场的管家。达不到业主的要求，业主委员会有权辞退你们，你们也可以另谋高就。
在业主委员会的监督下，从当年六月起“垃圾运输费”从每户的120元降到30元。与小龙坎陈家湾市场持平。物管费仍高居不下，物管抗拒的理由是“入不敷出”。三个月过后，市场的赃、乱、差稍有改进，但未达到要求。变压器出毛病，市场也停过一次电，给经营户造成相当损失。有鉴于此，业主委员会开会决定：将现物管公司辞退，另选管家。
这更换物管公司，说起容易，做起来实难。首先，按当时《物业管理条例》规定，需有三分之二以上业主同意。要开这样一个会太难，业主分散，锣齐鼓不齐。召开成立“业主委员会”便花了几个月时间联系、动员，现在又要兴师动众，先只得一户一户征求意见。
其次，选谁来当新管家，业主委员会也意见不统一，难以定夺。
而最重要的难事是最近发生在渝北区两路镇某小区的事，业主们选定了新物管公司，旧物管公司不让位，形成一个进不来，一个不让进的局面，以致纠纷不断，物管混乱。面对诸多困难，业委会九人都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选上新管家，又能让旧管家有序退出。
更糟糕的事出现了。由于市场管理不善，来本市场的顾主日渐减少，使众多经营户忧心如焚，投诉电话几乎使我的座机接应不睱。在这“火烧眉毛”之际，急中生智，我突然想起当年我县竞选“国大代表”的事，对，请几家物管公司来竞标，让业主投票，谁得票最多，谁当选。这样，胜出的心安理得，败选的口服心服。于是委员们分工，有的去游说物管公司来竞选，有的去动员业主来投票，行使自已当主人的权利。
业主中真正主张撤换物管公司的不到一半，有一部份业主持中立态度，换亦可，不换亦可。也有的业主与现物管公司处的不错，反对撤换。 但市场内的经营者，大部份都赞成撤换。于是，业主委员会研究，盖有“业主委员会”公章的选票，每位业主一张，若业主本人不能到场，可委托所出租的经营户代为投票。这样，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准备，“重庆市沙坪坝区天星商贸区招聘物管大会”终于在当年10月16日，在本物业三楼，但三容的茶楼举行。就在“竞标会”召开的前几天，有业主听到风声提醒我要注意人身安全，有的人当面对我进行威胁，我都一笑了之。但于开会前一天我去了天星桥派出所，请求开会时派员保护。来参加的业主或业主代表持票报到登记，来参与竞标的连原物管公司在内，共四家竞标。业主陆续来到会场。来了约一半人时，两个莽汉喝得醉醺醺的来到会场，不允许开会，发疯般把会议桌掀翻，大吵大闹狂呼：“不准换物管，新来的任何人休想进场！”我前一天我便去了天星桥派出所请求协助，果然来了四名民警，两名民警将闹事的人带离会场，两位民警留下保护竞标会场。发出去选票268张，持票来报到参会的207人，符合法定人数。
会议预定两天。十六号由来参加竞标的四家公司抓号依次发表竞标演说。每家限时一个小时。下午由业主或业主代表提问。十七号上午业主分组（门面、花市、农贸）讨论。下午投票，票数最多的为中标。
最先发表竞标讲演的是“洪泉物业管理公司”，该公司在沙坪坝区名声颇佳，接手有十几个楼盘，有较丰富的物管经验，也有一大批训练有素的物业管理人员。今天由该公司总经理率队前来竞标，志在必得。该经理姓张，三十七八岁，着装整洁，态度诚恳，款款而谈。
他首先声明：物管公司是由全体业主聘来的管家。业主们是东家，是主人，物管公司是替主人们管家的，要一切听命于主人，不能弄颠倒了位置。随即引来业主们的掌声。
他接着说，本公司若能中标受聘，进场后我们不仅要维护好业主们的物业，更要管理好，使业主们从物业中获利。也要让租业主们物业的经营户有一个良好的经营环境，能招来顾主，从而使经营者获益。（又是一阵掌声）。
他又说：本公司收取物管费，严格控制在政府允许的范围内，在“业委会”的监管下，收支公开，以服务为目的，而不是以赚钱为目的（再一次赢来掌声）。我公司入场后，在保证目前“垃圾清理运输费”，每户三十元不变的前提下，将目前的物管费降低百分之三十。
我们保证市场安全平稳运行。场内摊位整洁，过道通畅，空气清新，光线充足。……
接着是现物管钱经理发表竞标讲话。
“我首先表示对前期一年多物管存在不少问题对业主表示歉意。”
接着表示，如让他们公司留任，将按照业主委员会的要求，一项一项予以落实，物业管理费也同意下调整百分之三十。
总计讲了四十多分钟，讲完后，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业主的掌声。
其它两个物管公司的竞标演讲大同小异。
下午两点，竞标会继续。内容是针对四个竞标公司的讲话，由业主们向某物管公司提问，由被提问者回答。
有一位业主向“洪泉”提问：“我花六万多买了两个菜摊，我一个租出去了，一个未租出去，咋办？”
“洪泉”立刻回应：“我们将尽力把业主们的摊位都按业主的要求租出去。万一租不出去，我们和业主两家共同承担损失”。下面立刻议论纷纷。
花市的业主问：“如果晚上我们的货物失盗，怎么办？”
“洪泉”答：“我们有人专职下夜不会失盗，万一失盗，是下夜人失职，我公司负责赔偿。”
凡涉及业主和经营者权益的各种问题都有人提出来，各公司都立即予以回答，不敢怠慢。使我暗中激动不已。
下午六点，询问结束。
第二天上午，分三组进行了酝酿，下午请居委会的负责人来监督投票和整个选举过程。
选举结果：“洪泉”以127票当选，钱经理得了二十一票，其他两个公司也落选。十八号“业主委员会”在市场内外发布了“中标公告”，公告“洪泉”物管中标胜出，即将于2005年元月一日接管。
钱经理竞标落选，口服心不服。在此后的两个多月办移交时，原来改造市场的电路管道安装等资料拒不交出。属于全体业主共有的一台“变压器”，他也不交，索要十八万元。我“业主委员会”向区房管局申请仲裁。房管局裁定“变压器”为业主所有。钱才再未闹事，和平移交，让“洪泉”按期就职。
这件“竞标淘汰恶管家”，现在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事，而在2004年，引起了重庆舆论界、法律界人士的关注。重庆有两三家报社采访我，连篇累牍加以报道。称是重庆首次用法制手段将物管淘汰出局。尤以《重庆晚的》主办的《热报》报道为最。
《热报》认为：当前兴起的业主自治维权运动是城市的民主启蒙。它让所有拥有房产的业主们逐渐认识到自已是“主人”。有了“主人”的意识才会为保护“私产”而团结。有了力量，才会渐变为“公民”。只有全体人民“公民”意识觉醒，“公民”社会的形成，政府才会受制于公民，成为公仆，而不是“老爷。”
政治学者刘军宁认为：有产者兴起是民主政治发展的一个重要契机……。在城市居民的利益则集中体现在房产和以房产为纽带的社区。业主自治运动注定将是一件深刻地改变中国面貌的大事。
西南政治大学副教授唐尧认为：业主委员会的建立和运作，实际上是民主政治建设非常好的实验田。
《热报》还在2004“年终热辑”中，把我们天星商住区业主委会员淘汰恶管家出局的事以《我“有权”》隆重提出：
十月十七日，沙坪坝天星商住区的业主召开“物业竞标会”，将他们不满意的物管公司淘汰出局。在此前“主人”与“管家”的激烈纷争中，业委会主任刘有权运用其自学的法律经验，将众多业主引导上法制解决的轨道。这一年被称为“中国城市民主启蒙”的业主自治呼声高涨，刘有权以一个普通重庆市民的身份代表了拥有私产的业主高喊：我“有权”！
我的贱名用了大半生，第一次有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