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鱼龙舞
昨天脑海里突然跳出来这句:一夜鱼龙舞。
我知道是因为元宵节的缘故。
这句话来自辛弃疾的《青玉案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时候你会觉得,中国的节日,都特别有尘世感。我的意思是,特别有在人间的感觉。所有的节,都是为人过的,哪怕是借着所谓神的名义。
而西方的一些节,很多很多真的是为神而过的。换个说法,他们靠神来拯救。我们呢,靠吃吃喝喝来拯救。娱神以自娱。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多好啊,多火热的生活。
01
张佳玮写过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个富贵人家,催千金大小姐女儿赶紧找人嫁了吧。
大小姐说不爱东家西家,就喜欢跟自家丫鬟在后院荡秋千,听丫鬟中意的货郎小哥,隔墙唱:卖桃花,卖杏花。
家里老爷发了狠,当大小姐的面,把丫鬟打死;货郎小哥腿上,抽了一百鞭子,赶走了。秋千拆了。
货郎小哥想念丫鬟,在家哭;腿伤了,走动不得;在家学画,画丫鬟荡秋千。
画得着实好,城里做花灯的,便用他这个画来做灯面。
满城花灯上,都是那丫鬟独自荡秋千。
大小姐也知道了。
这日上元灯节,大小姐说,硬要我嫁,也罢;饶我去看一宵花灯,看够了,明日要嫁谁,任由他。
老爷大喜,许了。大小姐去看花灯;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跟的婆子眼一花,哎,大小姐没啦!
老爷大怒:家大业大,找个姑娘还不容易?找!通城搜,不怕找不到女儿逼她嫁!
找不到大小姐,却看见满城花灯上的画,不是丫鬟荡秋千了,是丫鬟小姐,并肩一起荡秋千。
老爷暴跳如雷,说我的女儿怎的入了画?这些都是妖怪灯,给我拿了来,烧了吧!
——可是世上恁多花灯,哪里烧得尽呢?
只要有一盏花灯在,就有一个大小姐与丫鬟,并肩荡秋千。
就有一个货郎,在那个老爷管不到的世界里,在墙外说春来到,隔墙唱:卖桃花!卖杏花!
和张佳玮这个故事对应的,是《红楼梦》里的一个故事:
香菱,甄英莲(谐“真应怜”),是古典小说《红楼梦》中第一个登场的女性人物,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原籍姑苏。甄士隐独女,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四岁那年元宵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霍启(“祸起”)看护不当而被拐子拐走。养大后原是卖给金陵公子冯渊(“逢冤”),中途却被薛蟠看上,为此打死冯渊抢走了她,宝钗给她起名叫香菱。起初是薛姨妈丫鬟,后为薛蟠之妾,因薛蟠外出被宝钗带进大观园(香菱学诗)。
元宵节被拐,死于元宵节。真应怜。
红楼梦,多么尘世的一个故事。水浒也是,金瓶梅更是。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即便是李白苏东坡,也都是尘世的讴歌者。哪怕人间苦难重重。
简媜说:“人生无喜剧,各从悲凉的废墟走来相会,围着餐桌吃饭,竟浮起欢乐的光。” 这段话很容易让人想起王国维关于三种悲剧的一段话:
02
昨天又读了一遍鲁迅的《故乡》。读到这一段,还是觉得心酸: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可能是鲁迅笔下最令人感到心酸的一段文字。中年况味,物是人非。
这种感觉,是离家在外的游子回故乡的感觉,也可能是毕业20年后参加同学会的感觉。
所以,还是忍不住再贴一遍张莉教授对《故乡》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