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恩师
心 祭 恩 师
文/张鹏飞
恩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七年了，他的形象在我心中不仅没有因时间的流逝与隔膜而变得淡漠，反而愈来愈突显，宛若一棵松树在心的沃土上因崇敬的滋润愈加茂盛。我没有像古代祭拜“天地君亲师”一样设立牌位在形式上祭奠他，而是燃起一炷心香永远缭绕在思念的心空上。
第一次接受恩师的教诲是在1983年。由于国家政策原因以及家庭经济原因，我从城镇重点中学转回乡镇初中读初三。第一节上课铃声刚落，只见一个瘦得令人担心的老师推开门走上讲台，师生问好后，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梁立功。初三这一学年的数学课由我来上。数学是思维艺术的体操，不仅是最基础的学科，也是最有魅力的学科之一。希望同学们认真学好数学。”那节课具体讲了什么内容我早已忘却，但梁老师的开场白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从此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数学学好。
一下课，同学们对梁老师的形象议论纷纷，争论集中在三个焦点上：一、老师到底多大年龄？二、体重到底有多重？三、嘴唇为什么会发紫？从外表看，梁老师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但瘦得出奇，好像大风一吹就会刮倒一样。穿一身土布衣服，一双家做布鞋。脸微长而黝黑，戴一幅眼镜，鼻子没什么显著特征，而嘴唇却变化无常，刚站上讲台看起来还很红润，一节课讲下来，完全变成黑紫的了。后来才渐渐听说梁老师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并且不能结婚。而教我们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七八岁了，看起来像四十岁。我们就一直很担心：这么好的老师难道只能再活三两年吗？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让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长寿？幸好老师没有听医生的劝告，接受了一个善良女孩的求婚（她了解他的病情），就算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冤。当时我们就是这么背后谈论老师的。至于老师的体重，谁也没有亲自问过，我估计绝对超不过五十公斤。
就这样一位身体羸弱其貌不扬的老师，却是家庭的顶梁柱，学校的骨干老师。因为所教学生的成绩斐然，没用几年就在全县出了名。县城重点中学要聘用他，由于拖家带口，无法成行。梁老师少年时正值“文革”，他父亲当村干部被迫害而死，母亲把他和姐姐弟弟含辛茹苦扶养成人，其艰难与辛酸常人无法想象。梁老师高中毕业当了几年代课教师，后来考取忻县师范。我成为他的学生时，他已经是经验丰富名气十足的数学老师了。能接受梁老师的教育真是十分幸运。在他的精心辅导下，我做为梁庄初中唯一入选的代表（全县共10名学生）参加了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尽管没有拿回好的名次，但也让我大开眼界，第一次由农村一下子到了地区所在地——忻州。那种惊喜犹如井底之蛙见到外面的世界。
梁老师上课拿上教案从来不打开，所讲的题全部了然于胸。作图从来不用工具，画圆的时候，以大拇指为圆心，食指为半径，转一圈，就是一个标准的圆，比用圆规画得还精准。简直神奇极了，令所有的学生佩服不已。布置作业时，也从来不打开课本，今天作业第几页第几题说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学生们钦佩他的原因之一。别看他身体不大好，平时有气无力，讲课时却眼神如炬，声如宏钟，舌灿莲花，表述准确，犹如珠玉迸发。上他的课，没有一个学生想睡觉，敢开小差的。讲的时间稍长，累得不行时，他就靠住黑板喘一喘，往往一节课下来，黑衣服快变成白的了，尤其是肩膀那一块。
梁老师治学严谨，恩威并施。平时我的数学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从来没有低于90分。有一次小测验，只考了84分，梁老师边发卷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苛地批评了我：“你骄傲了不是？不要以为平时考得好，就永远能考得好。你有啥资格骄傲？``````”听到老师雨点似的数落与讽刺，我的脸仿佛被大火烧着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课后梁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耐心地谈了话，有一句话震动了我的心，他说：“你那样穷的家庭，不靠你自己努力改变，永远也无法翻身。”梁老师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有什么理由骄傲而不好好学习呢？
当我也成为一名教师时，正好分配在了他的家乡。第二年他也调回本村，我们教同一个班级，昔日的师生成了同事。曾经是我的良师，现在变成益友。我经常去他家吃饭，也经常帮他去地里干活，插过秧，收过秋，拉过炭``````
1990年繁峙县成立县直初中——繁峙二中，他被抽调而去，家也搬到城里。当时我特别羡慕，心想：“自己何时也能像梁老师一样教学有方，名气远播，调进城里教书呀！”1991年11月初梁老师专门回了一趟村，带来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消息——让我去二中试讲。原来有位老师中途改行，学校急需调入一名老师，梁老师向校领导推荐了我。我成功地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与梁老师又一次成为同事，并且教同一个班，可见我俩的缘分真是不浅哪！1993年我们教的重点班2班中考取得辉煌的成绩，47名学生参加考试，有14人被省部级、地区级中专师范学校录取（那年代中专师范很吃香，学校没有商业化，不用交学费住宿费生活费等，毕业还能分配工作）。其余大部分学生升入本县高中。
之后，我接了新班，梁老师教了半年补习班后改行到农业银行下属的一个信用社工作。当时我就觉得非常遗憾：梁老师在教育领域是行家，他的才能有用武之地，到金融系统工作无非多挣几个钱，人生价值恐怕难以体现，其中得失谁也无法估量。但毕竟当老师地位低，工资薄，金融机构永远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好地方，有条件高就而不就，除非是傻瓜。
梁老师改行前一直寻房租院，一直没有实力打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改行半年后，单位决定给他分两间平房住。全家正沉浸在无比的惊喜之中并计划着怎样装修的时候，一个天大的灾难突然袭击到梁老师头上，至今我都不敢想起那悲惨的一幕——
1994年中秋节，虽然有心脏病但多年未曾发作过的梁老师中午吃了饺子和牛肉，下午突然感到肚子不适，先是呕吐，后来开始大口吐血，竟然昏迷过去。师母惊慌之余通知了我，我和他的房东用平车把他急忙送到县医院，经过抢救，傍晚苏醒过来。因为吐血过多，输血过程中，他用虚弱的声音说：“输上血，身上有些发痒。”后来他渐渐睡着了。师母让我先回学校休息，明天再来照顾老师。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去了医院后，病床周围已经围了好多人，梁老师的好友薛副校长对我说：“梁老师走了。”听到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我。实在无法想象，生活刚刚好转的梁老师命运如此悲惨，一顿午饭竟夺去了他不到四十岁的生命。英年早逝，人生吊诡，命运之神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一个好人推向无底的深渊。事后医生推测：呕吐引起胃出血，胃大量出血引起心脏病复发而死。死，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一个人不是因身体自然衰老死亡，而是意外而死，于亲于朋都是一种大不幸。
梁老师的丧事我全程操办了，一直跟着灵车到了坟地，让他入土为安。梁老师离我们而去了，我尽了一个学生兼朋友的心，也寄托了我对他的崇敬与感激之情。
恩师离我们而去后，他的妻儿入住新房，生活也越来越好。我教过他的儿子，悉心照顾，就像他当年关爱我一样。现在您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女儿去年出嫁，前前后后我参与料理。您若九泉之下有知，尽请安息放心。
恩师离开这个世界尽管二十多年了，在别人心中也许早已了无痕迹，但在亲人与我心中，形象永不褪色，重如磐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您的芬芳陶醉了自己，也陶醉了许许多多的学生；您的德泽滋润了儿女，也滋润了我。
我永远怀念您——我的恩师梁立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