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杰/刘西权:难忘的往事
题记:我的母亲张永杰,生前给我讲述了很多她在党领导下的地下斗争中,为革命事业所做的事。现在,我把母亲口述的事整理出来,以此祝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以此纪念我的母亲,勉励我们后人永远跟党走。
——刘西权
时序如流,岁月悠悠。人老了,总爱品味人生的往事,回忆过去。
回忆自己苦难的童年。回忆自己年轻时,在党的领导下与国民党反动统治作斗争的战斗历程。回忆自己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时期,所做的平凡而有意义的工作。
特别是那些令人难以忘怀、艰苦而又危险的地下斗争往事,更使我激动、振奋,更加珍惜无数先烈和同志们为之奋斗、流血、流汗换来的今天的幸福生活。
在党的领导下进行地下斗争的岁月里,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战斗,这些战斗中,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护送吴光蓉同志脱离险境一事。
那是1948年,由于叛徒告密,国民党特务在开县城大肆搜捕中共地下党员。中共地下开县县工委书记杨虞裳、委员荣世政同志,相继被捕(杨虞裳同志后被关在重庆渣滓洞集中营,1949年11月14日和江姐等同时牺牲在电台岚垭刑场,时年30岁)。白色恐怖笼罩整个开县。
6月的一天深夜,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我发生联系的吴光蓉同志(我的入党介绍人)突然来到我的家,严肃对我讲:“永杰,我们开县目前形势紧张,敌人到处抓人,组织上通知我立即转移到外地去工作,你护送我出城。出城时,我俩随时都有可能被国民党特务抓走,我俩不论哪个被抓,都不能出卖组织、出卖同志。”
我点点头,坚定地说:“请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安全出城。如果我被敌人抓到,绝不会出卖组织、出卖同志。”
“好同志,好同志!有你这样的同志,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吴光蓉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连声道。
当即,我们商量怎样出城。
解放前的开县汉丰镇是高墙围城,出城只有五道城门。西城门出城,过南河,顺着一条断断续续的石板古道,经川心,大石板坡,直通南山山顶。这是开县到万县的必经之路,国民党特务一定会在西城门和这条路上加强盘查。东门、南门、北门都是交通要道,敌人也会加强检查。
唯有水东门城门,是城里人到南河挑水的通道,比较偏僻,从早到晚都有挑水的人进进出出。只有一名城防兵早上开城门、晚上关城门,例行公事站岗,检查比较松懈。
我家就在水东门城门口旁边的水东门巷子。我们决定从水东门出城,我和吴光蓉同志以姑嫂相称,利用清晨借挑水之机混出城。出城门后,从大码头板板桥(独木桥)过南河,再翻越南山脱离险境。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是吴光蓉同志引导、培养、教育才找到革命的道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现在组织上指示我护送她脱离险境,明天我即使被抓走、牺牲,也绝不能让她落入敌人的魔爪。
第二天早上4点多钟,我找来二姐的衣裳,叫吴光蓉同志换上。一切准备妥当后,我轻轻打开门,仔细向外看,街上没有可疑的人,天还没亮,四周静悄悄的。我们俩挑起水桶,静悄悄地走出家门,向水东门城门口方向走去。
昏暗的小街上,已有七八个挑水的力夫匆匆向水东门城门走去,我们俩尾随在后。快到城门口,恰好刚刚在开城门。只听前面一个挑水的人在说:“老总,你今天开城门要早些。”
“我昨晚打牌玩了一个通宵,早点开了城门,让你们挑水,我也到旁边小店吃点东西。”
那个城防兵斜挎着枪,边回答边哼着小调,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蹦出胸膛,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这时,吴光蓉同志轻轻说了句:“莫慌,只要不问我们,只管往前走。”
听了吴光蓉同志话,我镇定下来。心想:这个不识好歹的兵,只要纠缠盘查我们,我就用跟二哥学了十年的武功,用扁担砍破他的脑壳,掩护吴光蓉冲出城门。
想到这里,我加快步伐,跟随在那些挑水的力夫后面。
那个兵走到我们面前,看了一眼,一脸的疑惑,问道:“清晨八早的,两个女娃子出来挑水。你家男人呢?”
“老总,我爸爸生病了,哥哥到乡下补锅配鈅匙去了,我跟嫂嫂两个去挑水。”我为了阻止城防兵盘查吴光蓉同志,赶紧边说边走到他跟前,放下水桶,拿着扁担。“我挑不起,爸爸要我与嫂嫂一道挑水。”我委屈地带着哭腔说道。
“去、去、去,清晨八早的哭什么?真是坏我的运气。”那城防兵边说边向街边小吃店走去,没有再盘查我们。
水东门城门大开,无兵站岗盘查了。我心中大喜,挑起水桶,与吴光蓉同志赶紧出了城门。
刚走出城门不远,隐隐听见一阵喊叫声从城门口传来:“关城门,盘查过往行人,不要让共匪跑了。”好险,仅仅几分钟之差!
出了城,我们安全地通过了第一道险关,迅速顺河堤石梯来到河边。天蒙蒙亮,河边的芦苇、杂树长得很高很密。摆在我们眼前的是第二道关:怎么通过南河?
码头边上挑水的力夫,有的在洗桶,有的在洗脸,有的挑着水往回走。南河上的板板桥上空无一人,没有过往行人。此时从板板桥过河,敌人一出城门,站在河堤一看就会看到,肯定会追来盘查。
我对吴光蓉同志说:“从桥上过河有危险,我们干脆坐打鱼船过河,避免被人看见。”
“好,好主意,坐打鱼船过河。”吴光蓉同志赞同道。
解放前,大码头河边有不少的打渔船,夏天都是清晨出去打早鱼。我俩在河边芦苇草丛中藏好水桶,往停靠在河边的打鱼船奔去。
河边停靠着十几条大大小小的打鱼船。小的打鱼船没有篷,只能坐一个人。大的打鱼船有低矮的篷,可以坐两三人。人坐进船篷里,便于隐蔽过河。不被人发现。
我沿着河边,焦急地寻找有篷的打鱼船。两条,三条……天渐渐发白,快亮了,还没找到带篷的船,我急得脸上挂满了汗水。
“不着急,不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吴光蓉同志不停地安慰我。
终于找到了一条有篷的船,而且这条渔船的主人我认识,是我二哥要好的朋友。他正准备出船,我连忙对他喊道:“吴三哥、吴三哥,我要过河去,走木板板桥我害怕,我坐你的船过河。”
“要得,我送你两个过河。”他爽快地答应道。
我们迅速上船,在低矮的船篷里刚坐定,就听见河堤上有人高喊:“河边挑水的,看见有人过河吗?”
“没有,没有。”
“鬼影子都没得一个。”
河边的力夫七嘴八舌地回答。
我从船篷的缝隙一看,隐约看到三个提着步枪的城防兵站在河堤上,在问挑水的力夫,听到力夫的回答后,就转身回城了。好险啊,又是几分钟之差!
二哥的朋友把我们送过了南河,我们安全地闯过了第二道难关。
一上岸,就要爬南山。南山海拔高约有1000多米,从山脚到山顶有20多里路。山上长满了高大挺拔的松树,遮天蔽日。
通往南山的古道我们不能走。我俩按照计划走红椿小路,翻越南山到赵家。这条人迹稀少的羊肠小道,是当地农民上山砍柴、采药走出来的,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过河后,就走上这条人迹稀少的羊肠小道。小路崎岖、蜿蜒、陡峭,基本无路。我们在长满带刺荆棘杂草丛中、松树林间,辨认依稀可见的小路,艰难地、急匆匆地向山顶走去。
离山顶大约还有十来里,看到一片树林中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土屋。屋边的菜地里,一个六十来岁老太婆在摘菜。我仔细看看屋周围没什么异样动静,就独自一人先走过去。老太婆惊诧地看着我。
我急忙对老太婆说道:“婆婆,我们走小路到赵家场去,请赵家场的李医生到城里给我爸爸看病。走累了,在您家门口歇歇气,拼口水喝。”(拼,方言,讨的意思。)
老太婆听后,笑嘻嘻地说:“快坐,快坐,屋里桌子上的瓦罐里有水,快去喝。”
“给婆婆添麻烦了,我嫂嫂还在那边,我喊她过来喝水。”
老太婆边给我们倒水,边说:“你们走小路,路不好走,但不耽误你们请医生。那条大路,昨天就在设卡盘查,一查就是半天。”
我们听了心里一惊,表面装作无事,赶紧向老太婆告辞赶路,尽快脱离险境。
在无人的林间小路,我们不敢歇息,一路快走。汗水湿透了我俩的内衣,终于爬到了南山顶。山顶上,山风吹过,顿感一身轻松。
望着山下的开县城方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终于圆满地完成了组织上交给我护送吴光蓉同志安全出城的任务。
吴光蓉同志拍着我的肩说:“永杰,你不要送了,估计前面没有多大危险了。快回去,一定要坚持斗争,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的。我一定等你回来。你路上多加小心。”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说。
由于党的纪律规定,我不能问她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前去的路上还有多少艰难险阻要她排除,更不知我俩今生还能不能见面。望着她,心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永杰,别哭。今天我们分手,但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好好保重自己。”吴光蓉同志说完,挥挥手,沿着山路走了。
解放后我才知道,吴光蓉同志是到奉节县奉大巫游击大队去开展游击斗争。
1950年吴光蓉同志回到开县。
当时我俩一见面,都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相互紧紧地拉着手,异口同声地说:
“你还活着!”
“我们胜利了!”
在那白色恐怖的日子里,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这些搞地下工作的同志,今天还在,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捕牺牲。现在革命胜利了,这是多少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啊!
几十年过去了,回忆起搞地下工作的往事,同志们那种无私奉献、不怕牺牲、勇于战斗的精神和严格遵守党的组织纪律的自觉性,一直激励着我牢记责任,发挥余热。
刘西权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