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4) / 崔华
2003年7月,我应聘到一家合资公司做门店销售员,主要销售高端音响产品。这对销售员的要求较为严格。刚入职的员工要经过系统培训,这些培训对于我来说像在听天书,我无数次的想过逃离,可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我必须留下。求生欲望逼迫我把所有的专业知识灌进大脑。
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我们一起参加应聘的六七十人,最终只留下包括我在内的十二个人。9月,老总带着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广州。厂区的大巴车把我们接到中山市,实地参观音响工厂及研发试验室等。这时候,我俨然是一名合格的音响销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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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音响还是热销产品。我记得我做销售的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千四百元。这和我之前每月不超过一千元的工资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那天下班以后,我几乎跳着走出店门。这些年生活的苦衷一如烟消云散,仿佛美好生活已经牵住我的手。我想先去买几件好看的新衣服,我现有的两件体恤衫,两条牛仔裤,一直从春天穿到夏天,又从夏天穿到秋天。我还要去吃一顿像样的饱餐,之前吃了几个月的馒头和老干妈,体重也由原来的115斤,降到现在的95斤。最重要的是,我给远在家乡的老父亲打电话,跟他说我拿到的工资,父亲在电话那端高兴无比。
做了音响销售,我一直在不断学习有关音响的知识。那一段时间,我成了音响发烧友,把工资的三分之一用来购买CD光盘和有关音箱方面的书籍。我的付出得到回报,我的销售业绩一直遥遥领先,公司上下对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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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临近,我创造了单月销售26万的业绩,刷新销量记录,一时间成为轰动当地音响界的销售之星。同行们众星捧月一样包围着我,老总对我更是青睐有加,过年时给我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偶尔还会带我去参加高级别营销会议。
一年以后,我在北京重新租房,月房租就要八百块钱。从事音响销售的这几年是我最有上进心,精力最旺盛的几年。我每天五点多起床,然后迅速洗漱出门,单趟将近两个小时车程,晚上回到租住房往往已接近十点。周末下班会更晚,常常赶不上公交车,只能打黑车。坐在黑车上,我一边警惕地看着司机行走的路线,一边在手机上按好了“110”三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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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的夏天,我请了十天假回家,我实在想念父亲。还特意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当年的摩托罗拉手机正在流行中,我买了最好的一款。父亲有了手机,接电话再也不用跑到前面的村庄了。
当时没有高铁,我下午三点从北京站坐火车出发,直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才到达哈尔滨站。下车后,我顾不上吃饭,赶紧去排队买票。又从哈尔滨到海伦市,再到海北镇,最后雇一辆三轮车把我送到家。
我的家还是大坝旁的那两间小房子,房子旁边还是那一望无际的稻田地。我看见年迈的父亲两鬓已经布满白发。父亲见到我欣喜不已,简单问了几句我在北京的生活情况之后,又恢复到他那一贯的沉默寡言。
我最欣慰的是,原来在表舅家生活的妹妹已经回来,家里被妹妹整理的有条不紊。父亲早已为我准备好鱼肉等晚餐。我香香地吃过之后就沉沉地睡去,睡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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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房门外满眼绿色,空气煞是清新。父亲又早早去田里干活,妹妹正在做早饭。父亲干活回来后又去水库买了很多现捕的鱼,还叮嘱妹妹每天做什么,那些都是你姐姐爱吃的。
我趁着父亲闲着的时候教他使用手机,父亲特别认真地学着,可学了多遍,还是操作不好。有了手机才发现充电成了麻烦事,那时家里还没通电呢,只能把手机带到前面村子里充电。
我的假期很快结束,这次离家我不再有以前的那种慌乱和迷茫,心里装的只是依依不舍。临行时,我给父亲留下两千块钱。他说什么都不要,他说身体还能干得动,让我自己留着,以后好置办嫁妆。我把两千元硬塞到父亲口袋,拉起箱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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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约定让他每周五下午开机,我会给他打电话,或者他给我打电话。父亲连声答应,可是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但只要我每次打给他,不出两声,父亲一定会接通电话,父亲一直在等我的电话。父亲言语不多,却一直在牵挂并爱护着我。
我在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公司人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已经是资格最老的员工了。随着电脑、网络的普及,年轻人选择小户型等等原因,大的音箱和家庭影院不再适合家居,整个音响市场出现危机。
2006年,音响店老总回广州改做服装出口生意,老总曾几次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同去广州发展?广州离我老家更远,我没有勇气再去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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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秋冬,我毅然辞职。北京,一座承载太多人梦想的都市,我历经苦难,奋斗过,悲伤过,也成功过。每一次经历都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说心里话,我留恋北京。
2005年,我曾回家跟父亲建议在前面的村里给他买几间房。可以有电,不用再点蜡烛,还可以看上电视,周围的邻居有个照应。父亲坚决不同意,只说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习惯了。
后来,我又特意选择在冬天回家。因为农活都忙完了,我准备把家里的粮食全部卖掉,把父亲接来过冬。父亲还是不同意,粮食非要等到一个好价钱才肯卖。家里还养了近百只土鸡,两条看家狗,还有他心爱的四匹枣红马,这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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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冬天,父亲跟我说想要回山东老家看看。他已经离开家乡二十多年,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乡。立冬过后,父亲让弟弟在家照看他的那些家畜,一个人坐车从东北来找我,我陪他去往山东。
父亲祖籍在临沂市,那里一个村庄一个姓。尽管我的父亲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可村里年长的人们见到他还是那样亲切,他们争相挽留父亲去家里吃饭。本来我想一个星期就能回去,可是盛情难却,父亲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只好先行回来上班。
父亲在山东足足待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又到北京看看我那个表姐,表姐带他游览了故宫、天安门等地,和亲人在一起的日子,父亲很是开心。但常常唠叨家里的牲畜不知道怎么样了。我陪父亲回山东时,他满面红光。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他明显消瘦,精神上显得有气无力,我只好把父亲送上回家的火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我与父亲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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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我原本打算过年再回家去看望父亲。临近春节的时候,公司通知我正月初六到杭州出差。我心里犯了嘀咕,如果春节回家,肯定赶不回来。我决定等年后天气稍微暖和一些的时候,再回去看望父亲。
我给父亲打电话说了我的想法,父亲说家里一直在下暴雪,让我不要回家。过了二月二,不知怎么地,我内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我在想,父亲的手机在周五是不是还在开机呢?我打了电话,父亲的手机却一直没开。
一天,我正在上班,手机突然响起来,居然是父亲。我赶紧接通电话,连喊几声爸爸。手机那端一阵沉默,给我打电话的是前面村庄的一个哥哥,他告诉我,我的父亲走了。我疯一样地跑向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一切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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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下葬那天,送他的人很多。周围几个村子的乡邻乡亲,还有我都多年没见面的婶婶叔叔们也来了。大家都想送父亲最后一程,有的婶婶跟我说,好几位叔叔都是从来不参加葬礼的,这次也过来了。我的父亲人品好,生活不易,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父亲上山砍柴,回家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那一天是2010年3月21日……
出殡那天,父亲出棺必经之路已经被暴雪掩盖,车辆无法通行。乡亲们就用一根长长的木头,轮流抬着父亲的棺椁,在接近膝盖的雪地上行走五里路,直到把父亲送到母亲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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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终)
本文承蒙安徽省凤台县融媒体中心《文化凤台》栏目编导郑家伟先生指导
作者:崔华,黑龙江人。东北师范大学成人教育专科学历。因家庭贫困,高中毕业后打工。后远嫁安徽滁州。2003年成为滁州琅琊山景区讲解员,导游。2018年取得研学实践教育师证。现为滁州华耀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法人、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