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鱼的吻——额尔古纳冬天纪行③
这就是虫虫鱼
整个下午是在一场漫长的室内讨论中度过的,燃烧完大脑细胞之后,一看窗外,才发现夜色沉沉,其实也不过才傍晚六点多。
高纬度中的额尔古纳市,太阳早出早归,一天中好像只有中午远远地站着看人间一眼,就匆匆回家了。
朋友早在莉莉娅酒店的餐厅里等待我们。
没有了太阳的雪原,这才有了一些凛冽,寒风吹过裸露的手掌,似乎有一点凛冬的主动袭击,皮肤辣辣的。
包厢里却像桑拿的干蒸房,热浪扑面而来,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真是冰火两重天。
依照餐饮习惯,餐桌上已经摆下几盘凉菜,我边与朋友们握手,边斜放出眼光,卜留克、炸花生等,还好!凉菜也都是老朋友。
我想,这些凉菜里值得一提的是凉拌木耳。
这么简单的一道菜为什么要费文字呢?你往下看就明白了。
大兴安岭是由一些低矮的山丘连绵不绝站队组成,它其实从北京北面的燕山北侧就开始了,一直到恩和哈达镇以北的北坡,整个像一个对勾,画在东北部高原之上,其中70%坐落在内蒙古境内。
东北亚针叶林带本来在远东冻土层自东向西绵延,到了这里,忽然向南延伸出数百公里的针叶林和针阔混交林,这给北部大兴安岭提供了独特物产的可能。
白色的如松茸、木耳、猴头,花花绿绿然而多不能食的各种蘑菇,黑色的典范之作就是木耳。它的颜色仿佛是漫长冬日深夜的颜色,然而它的口感独特,就算你在遥远的南国餐桌上,你依然能够凭借牙齿的判断,准确回答出它那独特的脆与韧各自妥协一半之后的齿感。
夹起一片冷水发泡后的木耳放在唇间,像是情人的耳廓,或者是小孩子的耳轮,如果不是饕餮之心过盛或者实在是饥肠辘辘,让它在双唇之间滞留一会,用唇力轻轻压一下它,你会感觉到它调皮一样的反抗。
想到睡梦中的樟子松和白桦林,它们在一整个年头里,只有3~5个月的时间能够在雨水中扩张自己的年轮,其余的时间里都在与厚厚冰层下的古老鱼种以及黑熊、松鼠一起沉睡,而积年累月的落叶为这片木耳提供了生命的机会,甚至都有一点不忍下口的感觉。
可是它丰腴的肉体自有它自己的路径,它会滑进齿间和舌苔上,用它沾染的调汁味道诱引你,令牙齿身不由己,将脆、韧、清香混合有度地奉献出来。
热菜一个一个被端上来。
一盘比秋天个头儿还小的“炸柳根鱼”沐浴在灯光下,他们太小,也不均匀,像是一盘柳树叶的形状,不过炸的黑魆魆的,泛着油光,这可是下酒的勾魂使者。
不用筷子,要用手捏起一根小手指大的柳根鱼,任你从头尾哪一端开始都行;也不用担心它的刺,那纤细的小骨头已经被油改变了硬度,变得酥脆起来。
柳根鱼是冷水鱼的一种,据说它是有万年生命历程的鱼种。
每年的5~9月,河水自由徜徉的时候,它们会在水草间努力寻觅自己的食物。由于冰层开化的时间短暂,它们可怜地仿佛从暮春一开始就为了冬眠储备体力。几个月的时间里,它们尽量多获取一些食物,让自己的身体多长一点肉。第一朵雪花落下之前,它们就选好了水流缓慢的石缝或水草间沉沉睡去,任由西伯利亚的寒风吹过大地。
在有时达到一尺厚的冰层之下,在风声中梦上几个月。
所以,在餐桌上你看不到个头儿很大的柳根鱼,它们像一盘逗号,叙说着没有结束的故事。
主菜总是最后上,一只大鱼盘里并排躺着两条一尺多长的鱼被端了上来。乍一看它俩没什么奇特,它们被北方改良后的清蒸技法烹饪过之后,乖乖地躺在盘子里,相对而卧。
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朋友间的关系,我在一句玩笑之后很不讲究地将其中一只鱼头用筷子夹下来挪到自己的碗里,一点点享用起来。
平常的餐桌上,我也喜欢吃鱼头,而是舍弃鱼脊背厚厚的肉。在我看来,鱼头结构复杂,那些错构在一起形成的尖状作品里,有着永远也吃不明白的部分。我喜欢贴在鱼鳃骨外的那层薄膜,喜欢鱼眼球周围的柔软,喜欢鱼鳃后面那两块肥而不腻的肉……
然而这条鱼的唇吻吸引了我,这是在其它鱼种里不曾有过的体验。
它的唇有些突出,唇边上多出一层几毫米厚的肉,嘴角下拉,看起来像一位现代派里犹豫的艺术家的嘴巴。我用嘴唇触了触它,有筋的弹性,用牙齿咬住一处,轻轻一拉,鱼唇就掉了下来。
几个朋友忽然停止了话题,专注而不正常地看着我的吃相。
“好吃吗?”在座的黄总问我,他是一名本地的老旅游,对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美景美食美人如数家珍。
“好吃!这是白鲢吗?“我浅薄地问。
”你吃过这样的白鲢吗?“黄总善意地调侃。
我知道,不远处的呼伦湖里有很多白鲢,然而在我嘴里的细嫩的鱼,显然不是多刺的那个贫瘠之鱼。
”这是河鱼,它叫虫虫鱼。“黄总端起酒杯回答了我。
天啊,原来这就是虫虫鱼。在之前,我听说过它。与柳根鱼一样,虫虫鱼也是古老的冷水鱼。与虫虫鱼不一样的是,不知是因为自卫的目的还是营养的需求,它们生活在水的中下层,也就是说,在开河的那些日子里,它们抬头望去,常常能看见一群星星一样的柳根鱼在它们的”天空“上畅游。
虫虫鱼一样是被北方大自然的规律勒索着,每年长不了多少,而面前这条一尺多长的虫虫鱼,它已经多少岁了呢?我忽然有一种罪恶感,感觉自己在吃一个顽强的生命,但是我没有说出来,一个考虑是这样的问话会让朋友尴尬,毁坏气氛,还有一个,一旦得到了虫虫鱼长寿的答案,我是继续吃还是不吃呢?
额尔古纳菜系的清蒸鱼里有淡淡的酱香味,而虫虫鱼的肉特别细嫩,用筷子轻轻一触,就会有煮熟的蒜瓣一样的肉块脱落。轻轻夹起来放进嘴里,鱼肉融化般弥漫了口齿,鱼香和酱香水乳交融,向鼻翼和脑门蔓延。
虫虫鱼让我忽然意识到,好的美食从口齿开始,却不是首先影响胃,而是率先征服大脑和心情。
三杯两盏,两条虫虫鱼头和鱼尾被我独吞,黄总还告诉我一句话:
”鲤鱼头鲶鱼尾虫虫唇“。
这是老鱼痨的总结吧。
其实,虫虫鱼是有学名的,叫做”鲫花“,对水质要求很严格,它也和我一样,是肉食者,吃水生昆虫、软体动物和小鱼。
知道了这些,我释然了。
可是,朋友们依然没有兑现那种令我向往的神秘食物,还要过等到明天,等一个长长的黑夜和迟疑的黎明。
(未完待续)
只有皮肤能说明雪的心意
平地上雪的厚度
能看出自己的肺活量
吃完虫虫鱼后,莉莉娅的夜晚
没有雪映,色彩也不会是这样
雪被灯光渲染了
我吃的柳根鱼
鱼头和鱼尾都被我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