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鲁川情(一)

因为有你,这个社会无比温暖!

北川县是共和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位于四川省东北部,距省会成都160公里。几千年来,古老的羌民族与汉、藏、回等17个民族在北川大地上繁衍生息,形成了淳朴厚重的民俗文化,开创了华夏民族的新纪元!

北川全境皆山,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公元2008年,作为山东援助四川抗震救灾大军的一员,我在那里工作或者说是战斗了一段时间,熟悉了那里的山水、草木和许多人,知道了那里的昨天和今天。北川,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北川,把山东和四川两省人民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拂去历史的尘埃,我们看到一个古老的北川。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中学时读这首诗,知道了华夏民族大家庭中有一个成员叫“羌族”。

“羌族”,源于古羌,是中国西部最古老的民族,主要分布在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县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茂县、汶川、理县、松潘、黑水等县。古羌对中国历史发展和中华民族的形成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羌族地区山高谷狭,交通险阻,羌族人凭智慧架起了竹索桥,开凿了栈道。竹索桥是将竹绳系在河谷两岸坚固的物体上,不用铁钉,没有桥墩,只是用多条竹索,并排横跨江面,上铺木板,以通人畜。栈道就是在陡壁上凿孔、架木、铺板而成悬空通道,以便通行。今天在羌族地区,竹索桥仍然在使用,可以看到大量的栈道遗存。

羌族人能歌善舞。民歌主要分酒歌、山歌、情歌、时政歌、劳动歌、喜庆歌、丧祭歌等,见景生情,即兴发挥,抒发出唱者不同的心境。其中,酒歌最为著名。

翻开中国近代史,我们见证一个红色的北川。

1935年春天,驻扎在川陕交界处的红四方面军奉命西进,与长征北上的中央红军会合。4月12日起,红四方面军8万军队和约2万随行人员,在总指挥徐向前的率领下,由川陕交界处分五路从江油、平武陆续进入北川。在这里,红军与国民党的川军和地方土顽进行了为期4个月的激烈战斗,经历大小战役10多次,为顺利西进开辟了道路。

著名的千佛山战役历时73天,红军投入部队3万余人,击溃敌军23个团,歼敌1万余人,牵制投入一线作战的敌军89个团共14万人,取得了辉煌战果,在红军长征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1935年7月,红四方面军分路西进,攻占懋功,与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率领的中央红军胜利会师,为粉碎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取得长征胜利,顺利到达陕北,创造了条件。

北川人民把红军当亲人, 男女老少一起上阵,修路架桥,筹款运粮,救护伤员,为红军在北川的胜利做出了重大牺牲,为红军打通北川峡谷通道、顺利西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中国工农红军总医院的房子至今仍然矗立在马槽乡驻地的半山上。

1935年7月红军离境時,北川一万多名青壮年踊跃参军。接踵而至的川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土豪劣绅、伪政权头目和还乡团对失散红军、苏维埃干部、游击队员进行血腥镇压,到1936年,北川全县人口由4.6万人锐减到2.5万人。

北川是全国著名的红色革命老区,北川人民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牺牲。共和国不能忘记北川。

2008年5月之前,这里是一个清秀的北川。

全县20万人,安静地生活在林茂粮丰、山清水秀、面积近3000 平方公里的大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雨不惊,平安静谧。有“中国米黄大理石之乡”、“中国大禹文化之乡”、“中国羌绣之乡”等称号。

老县城曲山镇地处东西两侧的大山之间,是向北通往阿坝州的门户,藏、羌、汉文化在这里交流融汇。奔流而下的湔江河水清澈透明,如缎如绸,如诗如梦,柔柔嫩嫩,像一首舒缓曼妙的华尔兹舞曲穿城缓缓流过,好似在永远诉说着一个个古老而又幽长的梦境。

散落在老城区的星罗棋布的小餐馆里,放着简单的条凳和红黑相间的方桌,酒缸里透出的“马槽酒”大曲味道,散发着谷物的绵柔和流连的芳香。

小县城里的人永远过着慢生活。久居的市民,进城的农人,往来的的商贩,从早到晚聚集在餐馆里神侃,古往今来,奇闻异事,花鸟虫鱼,世界万象,如河水汩汩不息。偶尔有人插科打诨,夹杂着对老板娘的戏谑。日头缓缓西下,慢慢走向黄昏。斜进的阳光,照耀着尘埃,时光仿佛凝固,一切静谧安详。

汶川特大地震,让我亲历了一个苦难的北川。

地震给北川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当我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平生第一次懂得了“灭顶之灾”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从公元566年置县,历经1442年的风雨沧桑,古老的北川却在2018年5月12日下午的一瞬间被毁了。

美丽的县城毁了。地震前的北川县城,四面环山,湔江河横穿东西把县城分成南北两片,青山环抱,山清水秀,具有强烈民族特色的建筑、商品、民俗,使这里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地震一来,山崩地裂,矗立的高山顷刻间变成砂石流冲向城区,把县城活生生地埋掉了一大半。

站在县城南面的山坡上,北川县城尽收眼底。放眼望去,整座县城早已一片废墟。进入县城,大面积房屋成片倒塌,没倒塌的也东倒西歪,无一间可以再用,无一条街道可以通行。爬上废墟,只见县委组织部、县档案馆的牌子被踩在脚底。举目环顾,四面高山上随处可见大面积的滑坡,遇难者的尸体、满街丢弃的衣物、倒塌的商店里涌出的琳琅商品,夹杂在斑斑血迹和巨石丛中,令人不敢下脚。

面对此情此景,所有人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位老人回忆了那惊险一幕:5月12日下午2点多,他蹬着三轮揽客行至县政府大门前的广场时,突然感觉到三轮车车身上下乱跳,连忙跳下车查看情况,但感觉身体失重,无法站立。就在此时,眼前发生了可怕的一幕:宽阔的街道突然间隆起,身旁一栋栋高楼开始左右摇摆,接着,便一栋栋地接连轰然坍塌。街道宽阔地带的人们在惊慌尖叫中四散逃离,但一个接一个地又被四周山体上滚落的乱石压在了下面。尖叫、哭嚎声在死寂的县城山谷里此起彼伏。

古老的村庄毁了。羌族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匠心独运的羌寨和碉楼建筑多建于高山或半山地带,由几户或几十户形成自然村寨。向阳背风,地基坚固,形式多样,层次不一,冬暖夏凉,牢固耐用,不受山洪危害,砍柴取水方便。每一座房屋院落紧密相连,纵横交错的巷道作为全寨的交通之用和与各家各户的大门紧密相连,整个羌寨环环相扣,浑然一体,犹如一处结构严谨、构造复杂的古城堡。住房一般为三层,下层圈养牲畜,中层住人,顶层作堆放谷物等用。碉房的建筑,就地取材,以土石为料,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仍保存完好。但是,在特大地震面前,历史戛然而止。

最可怜的是陈家坝乡,一共18个村,15个建在从南到北7公里的一面山坡上。大山一晃,砂石裹着树木从天而降,不到3分钟,15个村的男女老少,鸡狗鹅鸭,房屋树木,几千年的积淀,便被埋到了二十米厚的砂石之下,没有一点儿声响,让人欲哭无泪。由于唐家山堰塞湖堵住了青片河下泄的洪水,河水迅速上涨,沿河村庄二次受灾,被洪水淹没,禹里镇驻地竟沉入水下45米,漩坪乡更甚,竟然沉到水底65米。

基础设施毁了。特大地震造成北川基础设施全面损毁,电力、通信、水利、教育、卫生设施全部被毁,几乎所有的道路、桥梁都断了。进入县城的道路上,一块块滑落的巨石将马路完全堵塞,最大的足有两三层楼高,重量估计上百吨。正是由于此处堵路,致使数千解放军、武警和消防官兵,以及众多大型工程车受堵,无法进城。从北川中学继续前行一公里,原本平整的路面从中央高高耸起,足有三四米,断层水泥路面犬牙交错,到处是深不可测的黑暗,行人稍不留意便会滑入其中。

从擂鼓镇进入关里的乡镇,距离三四十公里,地震前开车只需一个小时,震后需要绕行650公里,翻越4700米的雪山,跑整整一天。步行进去,要走两天。中间的几个乡镇成了孤岛,只能用直升飞机把救灾人员用绳子和筐子吊下去。

青山绿水毁了。四川是地震频发的省份,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7级以上地震不下十二次。一次又一次的地震把大山的石头震碎了,把山体震得松散了,多数山体成了沙包石。由于四川地处亚热带湿润气候区,一年四季气温較高,雨量充沛,树木生长很快,从外表上看,所有的大山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翠色欲滴,千山一碧。但这只是表面,绿色下面有隐患,一遇大雨,便到处频发泥石流灾害。遇到地震,后果可想而知。

四川大山潜在的这些危机,在汶川特大地震中暴露无遗。走进震后北川,放眼望去,从山顶倾泄而下直到山脚的泥石流,把原本郁郁葱葱的大山,变成了一幅幅巨大的水墨画卷。那瀑布一样的线条,一笔下来几百米、几千米,鬼斧天工,虬劲有力,一眼望去,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一条条清澈的河流,瞬间被滑落的山体拦腰截断,变成了一个个不同规模的堰塞湖,随着不停地降雨,湖水迅速上涨,又淹掉了两岸的农田、村庄、道路。著名的唐家山堰塞湖就在北川县城的头顶上,蓄水达到几千万方,水深超过百米。

一座座学校毁了。同其它地方一样,震前北川县最好的建筑也是学校。但是在8级地震面前,这里却成了最让人悲痛欲绝的地方。在一座小学的废墟边上,我看到了一排排顺着的小孩子遗体和一个个趴在地上顿足捶胸大声痛哭的家长。最令人震撼的是北川中学。地震发生时,距北川县城1公里的北川中学正在上课,短短几分钟内,两座教学楼轰然倒塌。没有人救,也没法救。1600多名师生从此长眠于两栋坍塌教学楼的残墙瓦砾之中。

无数个家庭毁了。北川全县有16万人口,特大地震造成一万多人顷刻间命丧黄泉,一万多人失踪。事发当天,6名副县长中,3人遇难,3人一度失踪。县长金大中家中6个亲人,3人遇难,3人下落不明,他是从废墟中爬出来后立即投入抗震救灾的。

县医院的160名医护人员,仅存4人。县级机关幼儿园的孩子全部被压死在河边那座垮塌的房屋里。公安看守所武警中队42名战士、35名服刑人员瞬间被埋在山体下。通口乡女党委书记赵蓉,老公和八岁的儿子遇难了。坝底乡女党委书记周福岚,丈夫和七岁的儿子再也不见了。县委副书记瞿永安,妻子和儿子永远离开了人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一朵朵娇艳的鲜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败了,一组组美满幸福的家庭就这样活活地被拆散了。

在一处废墟边上,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红衣少女,正蹲着烧纸。我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问小姑娘“这是祭奠谁啊”?她不说话,目光呆滞,毫无表情,只聚精会神地烧。我知道,她的眼泪应该是流尽了。

抬头看苍天,我在心在呐喊,老天爷!你对北川不公啊!

(2020年10月28日于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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