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史话沧桑 黔中商人 2020年第39期(总522期)

黔中商人

伍茂春

安顺的地理位置,几乎家喻户晓地知道是“黔之腹,滇之喉,蜀粤之唇齿”,而更令安顺人自豪的是“洋货匹头,争奇斗异;商业之盛,甲于全省”的商贸地位,安顺被形象地称为“旱码头”。然而,对这座城市历史地位作出重要贡献的黔中商人们,却从来都是那样低调沉静,甚至于内敛保守。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人、家人、友人,没有留下足够的文字告诉他们的为商之道、生意之经,没有留下足够的资料告诉他们赚钱之艰辛、致富之曲折。他们是我们熟悉的一群陌生人,彷佛就站在门外,但是却无从知晓细节。作为安顺人,我们有义务寻找这些“下落不明”的人,因为黔中商人是我们这座城市的精魂。

《贵州通志》普定卫图

一、最早的安顺商貌

查阅史料,1461年编撰出版的《明一统志》,仅仅记载安顺为“冲要剧地,众山环绕”。但是在1496年出版的弘治《贵州图经新志》中,则开始描述安顺为“冲要剧地,众山环绕,四方辐辏,为边鄙一都会”。这是我们能看到的关于安顺经济地理的最早描述。此后的明清地理志、贵州通志均采纳了类似的描述。也就是说,至少从1496年起,安顺作为一个四方辐辏的边鄙都会,开始写入了各类历史文献典籍。

但是,在“以农为本,以商为末”的封建社会里,黔中商人尽管是“四方辐辏”的参与者,是“边鄙都会”的活跃人群,在文字上却几乎找不到任何记载。直至徐霞客过安顺,我们才得以找寻到一段关于安顺商貌的简短文字。

1638年4月20日,徐霞客过安顺,留下“有层楼跨街,市集甚盛”的简要记载,这似乎是迄今为止最早地描述安顺商貌的文字。确切地说,徐霞客黔滇游记里记载“市集甚盛”的地方仅此一处,份量不可谓重。但我们知道,这个时候的安顺其实刚刚经历了安邦彦叛乱(1622-1629),城池被攻陷,文庙也毁于兵燹,城中上至知府全家,下至黎民百姓,多死于战乱。然而,战后重建不到十年,安顺又以“市集甚盛”的商貌呈现于前,黔中商人生命力之顽强,令人震撼!

晚清古城安顺鸟瞰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二、不太平的商业环境

安顺历史上远没有我们想象的太平。1638年徐霞客过安顺时,写道:“考《一统志》,三卫三州,旧各有分地,卫俱在北,州俱在南。今州、卫同城,欲以文辖武,实借武卫文也。但各州之地,俱半错卫屯,半沦苗孽,似非当时金瓯无缺矣。三卫之西,为水西所苦,其东又诸苗杂据,惟中一道通行耳。”

也就是说,所谓的安顺州、镇宁州、永宁州三州,分别与普定卫、安庄卫、安南卫同城,实质上是因为文官根本搞不定当地的地方土司,只有借助卫的军事力量才能维护文官的权威。安顺一地,西面是管不住的水西土司势力,东面是苗族为主的杂居地,仅仅剩下一条狭窄的驿道通过三州而已。

 换一个角度去看《徐霞客游记》,徐霞客在黔中道上遭遇的艰险,完全可以看做黔中商人必然在商旅中遭遇的艰险。3月28日,徐霞客刚刚到进入贵州都匀一带,“忽有四人持镖负弩,悬剑藁矢,自后奔突而至……皆勇壮凶狞。”4月18日,即将进入安顺之际,白云山主持自然师告诉徐霞客:“由广顺、安顺西出普定,其道近,而两顺之间,苗蛮伏莽可虑”。4月21日,徐霞客在镇宁,当地的伍、徐二卫舍告知:“此间为安邦彦所荼毒,残害独惨,人人恨不洗其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徐霞客游记里折射出的黔中商道之艰险,至少可以反映出明中期以来安顺一地商人创业、兴业之艰辛、艰险。就是在这样的商业环境中,安顺却商人四方辐辏,以“市集甚盛”闻名,黔中商人真英雄也!

从钟鼓楼上拍摄的安顺东街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三、失去的一个世纪

1602年,安顺升格为军民府,这本应该成为黔中商人们做大做强、辐射周边的契机,但是17世纪或许是黔中商人至为失落的一个世纪。最先是1622年-1629年的安邦彦之乱,其后是在1647—1662年的南明永历政权抗清斗争,再后是1673-1681的吴三桂叛乱,每一次战争,都是城池易手,生灵涂炭。1621年,安邦彦军队攻陷安顺,知府徐朝纲全家死于战乱,望族梅家三百余口最后只活下六人。顺治四年(1647年),孙可望率兵入贵阳,“越数日,发贼兵搜抢青岩、龙里、高堡、大箐、威清、平坝、安顺一带地方,恣行杀戮,即存留十之二三,皆剁去两手,割去耳鼻者矣。”(任可澄《贵州通志·前事志》卷17)在这样兵连祸结的时代,保命尚且困难,更遑论经商了。

根据康熙《贵州通志》记载,安顺府人口33894户,474500人,面积28759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6.5人。地处黔中的安顺尽管有比较优越的地理位置与地理环境,但是由于连年战乱,显得人口凋敝,人口密度仅排列全省第六。这个时期远离战乱的黎平府户数49460,人口692400人,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62.4人,成为全省之冠。

康熙年间贵州人口分布

四、黔中崛起

吴三桂叛乱结束后,安顺终于结束了近百年来的战乱局面,总算迎来了相对安定的局面。由此开始,安顺人口迅速回升,并再次显示出其商业魅力。根据乾隆《贵州通志》,雍正十年(1732年)安顺府户数36317户,人口544800人,面积12900平方公里,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42.2人,成为全省人口密度仅次于黎平府的地区(同时期黎平府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86人)。而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安顺府户口数138210户,人口769775人,面积12900平方公里,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59.7人,位居全省之首(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同期,贵阳府虽然人口仅仅略少于安顺,但是人口密度远不如安顺府。可以说,经过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安顺社会经济得以恢复并有所发展,“商贾辐辏,为黔之重土,几与会垣等”绝非虚言(咸丰《安顺府志》)。那时,安顺成了全省棉纺织品一个重要的交换中心,城内有五个“市”,经营绸布的商号已有80家(杨开宇等《贵州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发展》)。

嘉庆二十五年的贵族人口分布

很遗憾的是,这100多年发展过程中,我们依然找不到有名有姓的黔中商人。我们只能借助安顺人口的回升,以及人口密度居全省之首的事实,略窥当时黔中雄郡的商业胜景。

五、郎岱四商人

笔者能够找到有名有姓的黔中商人,最早出现在咸丰《安顺府志》。事实上,这本书中设有《人物志》,囊括了乡贤、乡达、忠烈、孝义、文学、武功、善行、耆寿、隐逸、流寓、方技、方外等人物,但是没有商人,也没有将商人放入其中的任何一类。郎岱的四位商人能够载入史册,完全是一种偶然。

据卷15“风俗”记载,道光乙未年(1825年),郎岱城中绅士张懋德、张一清、朱子仪、宋毓茂“各捐本银180两,共720两,以制机床纺棉之费。又设一大机房,特往平远各处,访觅善纺织之工匠居焉”。

这本来是一桩好事,但是,“乃二三年间,四人之本利皆缺”。《安顺府志》认为:“缘从地方风俗起见,素未习于权算者,故盈亏皆所不计也”。由此可见郎岱当时商业风气、商业土壤之薄弱。当然,《安顺府志》记载这桩失败的生意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次失败的生意之后,郎岱“城中纺织之声已达通衢矣,而四人兴开纺织之风,要有不忍没者,故并纪其颠末云”。

郎岱商人虽然在黔中商人中不具备代表性,但是这到底是黔中商人第一次有名有姓地载入史册。他们虽败犹荣,开地方风气之先,是值得大书特书的。随着地方纺织业发展,安顺在道光年间已经形成棉花交易场所——花街,当时棉花、棉布交易之盛,可见一斑。

安顺花街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六、客商云集

顺着《安顺府志》风俗卷梳理下去,书中说安顺人“民乐输将,不喜健讼”,这是一句很高的评价。一个地方的老百姓能够乐于缴纳赋税,不喜欢打官司,原因之一还是因为日子过得殷实,赋税不成其为沉重负担。同时,打官司耗费太多精力,为此影响了日常的生意,不合算。

但是,书中又写道:“士以诗书为业,贫而不废弦歌。商多外省寄居,富而各安礼法。饮食衣服,颇改朴风;文教士习,渐希省会。田功加勤,小民汗锄犁云;家道尚勤,幼女寒车纺月。”这分明说安顺文化气氛很浓,老百姓也很勤劳,民风淳朴,是外省商人理想的寄居之地,他们有力地推动了安顺商业的发展。但是,本地商人却未崛起成为主流。

在清朝,安顺先后建有7处移民会馆:如原坐落于东街的江西会馆之万寿宫、晏公庙、萧公庙,两湖会馆之寿福寺,还有原坐落于前进路的四川会馆,原坐落于原杀猪巷福建会馆之天后宫(妈祖庙),原坐落于卫坝口的两广会馆之联梓堂。可以说,安顺一地,赣商、鄂商、湘商、川商、闽商、粤商云集,他们不但长期在这里打理生意,还建立了具有商会性质、同帮互助的移民会馆,其商人群体规模之大、在安顺时间之长,由此可见。

按照以上理解,该时期的黔中商人应该包括来自江西、湖南、湖北、四川、福建、广东、云南、广西等地的客商,而且这些客商寄居于安顺做的可能是货物东西南北转输之大贸易。至于安顺本地商人,可能集中于棉纺织业、绸布业,以及解决本地日常生活之需的服务业小生意。根据许瓒曾《滇行纪程摘抄》(《贵州省志·商业志》),

安顺在嘉庆至道光年间(1796—1850),是贵州棉纺织业的生产和贸易中心之一,又是贵州西路百货的集散地。城中经营绸布业的商号有八十余家,城内有三个棉花市,一个土布市,一个粮食市。“环市宫室,皆宏敞壮丽……贾人云集,远胜贵阳”。

(未完待续)

· 作者简介

伍茂春:男,1973年3月出生于安顺,华东师大历史系毕业,硕士。2004-2005年美国访学,现为上海申达股份有限公司党委副书记。

2020年5月


值班编辑:柴其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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