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我眼中的市井奇人

市井之间,爱风传奇事,越是曲折离奇的故事,越让人听得欲罢不能;市井之间,也爱议论奇人,越是特立独行、绝技傍身的人越让人津津乐道,这在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涉及。譬如汪曾祺《陈小手》中的陈小手,一个男人有着高超的接生技术;又如冯骥才《神鞭》中的傻二,一根辫子堪比神鞭。此外,像王二、泥人张、杨巴等市井奇人,亦是形象鲜明,各有特色。

我也曾对这些奇人奇事颇为向往,想象自己不经意间就碰到几个市井奇人,无奈奇人未见到几个,怪人倒是遇到挺多。有痴迷彩票散尽家财的,每日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车后撑着一杆大红旗迎风招展,上书“必中头奖”四个大字——这是痴人;有举着牌子宣称证伪了相对论或者发明永动机的——这是妄人;有练气功觉得自己开发出了特异功能要拯救世界的——这是浑人;也有号称身怀绝技,可以“鼻子喝鸡蛋”“空手撕脸盆”的——这是江湖人。以上种种,算不得奇人,不值得多言。

说到底,还是得搞明白奇人究竟“奇”在何处。

奇人之奇,首先在于有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高超手艺。奇人多是手艺人,要在市井间生存,自然要有生存的技能,技能手艺的高下,决定了生存境遇的好坏。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说旧时天津卫码头上的手艺人为了生存,必须要有绝活。“有绝活的,吃荤,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没能耐的,吃素,发蔫,靠边待着”。唯有超乎寻常的技艺,才能换得别人的尊重,挣下一份声名,江湖上叫“响了万儿”。响了万儿以后还不能固步自封,须得仔细钻研,否则江山代有才人出,指不定哪天就被别人超了去。像泥人张的手艺,便与今日网上所推崇的日本“寿司之神”“天妇罗之神”的手艺无二样,是精益求精,细细打磨成就的声名。

奇人之奇,也在于身处复杂的社会环境里如履薄冰,却努力保持自身的尊严体系。市井间的奇人,身份并不高贵,加之又要讨生活,一个不小心连性命都丢了。《陈小手》中的陈小手,接生技艺高超,白马銮铃,活人无数。救了联军团长的太太和孩子,却被团长一枪毙掉,因为“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环境如此恶劣,奇人却也未必畏畏缩缩。《泥人张》里边,地头蛇海张五屡次羞辱泥人张,扬言“这破手艺也想赚钱,贱卖都没人要”,次日泥人张就在杂货摊上摆出百多个海张五的泥人,上书“贱卖”二字。这体现的就是奇人的尊严体系:凭着手艺吃饭,并不求谁怵谁。

奇人之奇,最重要的就是虽然身处市井,操劳谋生,却依然精神自由。吴敬梓《儒林外史》最后写儒林寂寞,市井间却出了四位奇人:写字为生的季遐年,卖火纸筒子的王太,开茶馆的盖宽以及当裁缝的荆元。这四人要么家道中落,要么操持贱业,却在琴棋书画之道上各有所长,安然自足。只因“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精神自由,市井虽小,心中广阔。

故此,贪图捷径、哗众取宠,称不上奇人;卑躬屈膝、甘为玩物,称不上奇人;蝇营狗苟,随世浮沉,称不上奇人。纵然未遇奇人,此中道理却值得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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