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书屋·王凌琴散文】风萧萧兮渭水寒——沙苑往事之四 |“徐半千”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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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兮渭水寒——沙苑往事之四

“徐半千”上任

原创/王凌琴

新任县长徐继业正坐在办公室窗前，翻阅几本纸质发黄的《县志》。他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一双肩膀犹宽，好像多重的担子也不在话下。黑黄的四方脸上，有一双沉着智慧的眼睛。

他是去年七月间上任的，一来就碰上了关中大饥。下车伊始，第二天，就率领县上要员及各界名绅，外出查看灾情，所到之处，只见遍野荒芜，村庄凋敝，时有路毙横野，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们。

回来便升堂议事，召开了全县各级领导会议，并扩大到全县各界富绅名流，号召大家想方设法，捐粮捐款，全力以赴开展救灾工作。会后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县城各大商号富户纷纷拿出粮食，在县城东大街城隍庙，城西八里店，沙苑南苏园村娘娘庙，黄河滩临晋关，商颜山药王观等地分别设起粥厂舍饭，救济灾民。开始，徐县长还是蛮乐观的，抱着侥幸心理，指望熬一天是一天。心想人忙天不忙，终究有一场，总有一天会天降甘霖，普救万民。可如今多半年过去了，夏粮无收。好在六月里老天爷还下了点雨，人们种上了秋苗，可又出现了蝗虫，这些虫们先从黄河滩吃起，接着四散漫延，霎那间涌遍了三河县全境。徐县长放下一切工作，亲自出马，率领县上全体成员，下乡指导灭蝗。那灭蝗的场面壮观哪，各镇各村人们全体出动，拿着扫帚，铁锨各种能扑灭蝗虫的工具，千军万马齐上阵，满田野的扑打蝗虫。只见扫帚铁锨挥舞，田间灰尘弥漫。笼罩了天空。

可那虫子太多了，它们蔽天遮日，并不在乎人们的扑打，前赴后继，不屈不挠，嗡嗡嗡地飞过了人们头顶，想在哪儿吃就在那儿吃。不管是庄稼还是野草，只要是绿色的东西通吃。几天的较量之后，人们在这些小生灵面前败下阵来。庄稼还是被吃光了，田野里一片狼藉，如同狗舔过的盆一样。

那一天，徐县长照例东出县城，望着那一片了无生气黄尘茫茫的山川，他扑倒在地，朝天大吼了一声：＂老天爷，你是铁了心要黎民的命哇。”随从们听得出那声音里面的哭音，人们的心都酸了。

现在已到了七月，仍是旱云如火。田野凋敝。各地告急文书不断传来。死人已经过千。

一周前，他再次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救灾事宜，县上各大商号以赵家商记，李家富商，董家财主等等一干有钱人，再次捐款，可筹集到的资金很有限，杯水车薪，这近两年的灾情，把所有的人都耗的够犟了。

徐县长焦虑万分，一夜无眠，第二天，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临到天明，他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再次以自己洛阳城里宅院以及乡下土地做抵押，派人到徐州购粮。至现在，已有一周时间了。

这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八点准时到办公室，一边静候购粮消息，一边拿起《县志》翻阅起来。

徐继业是河南洛阳人。年前，冯将军驻军洛阳，认识了蛰居家乡的徐继业。两人意气相投，经常在一起谈论时局。这一天，几个友人又在徐继业的书房里谈天，冯将军浏览书架，看到了三本厚厚的笔记，上书《治县策》，他拿出翻看，原来是徐先生的笔记，内中涉及关于县治的治安、水利、教育、农桑等等。

他信手翻翻，最早竟是光绪三十二年在河北清苑县任县令时写的，最迟是在河南许昌任县令时写的。正看时，其中掉出一张当票来。上写＂北京米市胡同35号，当钱五百万元。＂冯先生呵呵笑道：＂先生当掉宅院不赎，当票过期了。＂

＂早过期了，出当了。＂徐先生苦笑着说。

“徐先生半生为官，也有拮据如此的时候。＂冯将军揶揄道。

徐继业只是笑，并不答言。洛阳名绅唐继尧说道：＂冯将军有所不知，徐先生祖上历代经商，在北平和洛阳都置有产业，那年徐先生在清苑做县丞，适逢大旱，人们啼饥号寒，徐继业劝告县令开仓放粮，可县令却不许，他趁县令外出，自行开仓放粮，县令回来大怒，将他下狱。后经多方营救才得出狱。后来巡抚爱其才，提拔他到许昌做县令，又逢水灾，国库无钱救灾，县上又无力赈灾，他当掉了北京宅院，所得钱款一并购粮救了灾。接着光绪帝死，他罢官回乡，所垫的钱物都打了水漂。＂

另一宾客又道：＂将军有所不知，他那次罢官回乡，朋友相聚，说他丢了宅院丢了官，他竟哈哈大笑说，财物与名利皆是过眼浮云，得之不喜，丢之不忧。继尧兄感叹道：'五百年一贤者生，子宜当之。’大家再联系到他丢了五百万，因而送他雅号，称他为'徐半千’”。

徐先生笑道：”大家如此抬举我，真羞杀我了。”

冯将军听了，大为惊奇道：”如此好人，埋没乡间，岂不枉了人才？我今请你出山，助老夫一臂之力，如何？”

徐先生为难道：”家母老病，徐某不敢远行，只恐误了将军大事。”

“先生休要推脱，如今世道，混乱不已，正需有才德者打理时局，我今荐你去陕西为官，实现我'开发西北，统一全国’的目标，君勿再辞。”

冯将军目光如炬，言辞斩钉截铁，不容分说，说完，他大踏步走了，留下了徐先生和几个朋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没了言语。

好大功夫，一位朋友才缓缓说道：”冯将军果然慧眼识人，只是老兄又要受熬煎了。”

“徐兄有治世之才，如老死市井，岂不可惜了一世英名？”

“只怕如今军阀混战，灾荒遍野，土匪横行，容不得你好好做官啊。”

徐先生紧簇眉头，好一阵无语。最后徐徐答道：”大丈夫生而为人，当有一番作为，古人云'马革裹尸’，这七尺之躯，岂容他老死炕席？”

就这样，徐继业来到了陕西，依冯将军的意思，他被派往陕西门户三河县，替将军看守东大门。不料，竟遇关中大饥。

此刻，徐县长心情复杂，神情冷峻，好几天了，还没有徐州方面的消息，到底怎么样了？他想起了几天前下乡视察，所到之处，只见遍野荒芜，一片凄凉，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时有路毙横野，惨不忍睹。想到这里他悲情难忍，慨然长叹曰：”冯将军只知中原开战，争名夺利，不期后院成灾啊。”

他呷了一口茶，一边翻看县志，想从古人治县中寻找施政的好先例来。忽然眼前一亮，这么多古代名人都在这儿为官，尉迟恭，马燧，元稹，刘禹锡……等等。那县志上赫然写道，唐大和九年，刘禹锡为刺史，时三河县大旱，刘上书朝廷，获救灾粮六十万担，缓解了灾情。长庆二年，元稹为刺史，又大旱，元稹写了'祈雨九龙神文’率众祁雨，凿井灌田，后来落雨等等。

徐县长读到这儿，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掩卷叹道：”先贤壮举赫然，徐某自愧不如啊。

“徐县长，我回来了，”警察局姚警官大踏步走了进来。

徐县长忽的站了起来，挥手让姚警官坐下，一边去倒水。问道”粮运回来了，杨局长呢？”

姚警官满脸歉疚，低声说”粮食被当地驻军扣下了。”

徐县长一惊，迅疾从容道：”不急，你辛苦了，先喝水，歇歇再说。”

原来，十天前，杨铁山率领购粮组成员去徐州购粮，远在洛阳的唐继尧已经找了当地钱庄，办好了宅院抵押手续，取了钱款，交给了杨铁山他们，一行人直奔徐州，没费多少时间，所购粮食已运抵郑州火车站，三天后就装车起运。不日就到了灵宝车站，却被当地驻军扣押。杨铁山他们苦苦求告无果，最后翻了脸，也被驻军扣押。只有他逃脱，跑回来报信。

徐继业听了，如同一瓢凉水迎头浇下，一时眼前发黑，他努力镇定自己，抓住椅背，对姚警官道：”没事，扣粮部队是哪个部分的？”

姚警官说是杨虎城部崔良骥的部队。

徐继业道：＂陕西的军队，好说嘛。”姚警官说：＂你不知道，杨虎城已经投了南京了。＂

徐继业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咚的一沉，像掉在了寒冬的黄河里，凉透了。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对姚警官道：＂你辛苦了，先去歇歇，我来想办法。”

姚警官走了，徐县长心情沉重，命文书写了通知，要求县上各领导和各主要部门头头明天一早到县衙议事。

安排完毕，他回到了后院住处，颓然半躺半坐下，盯着墙上的那副郑板桥的＂墨竹图＂发起呆来。恍恍惚惚，图上的那丛竹子与窗外的那丛竹子连成了一片。在晚风里悉悉嗦嗦，呜呜咽咽，像有人在呻吟，在叹息，在哭泣。

这是临行前冯将军送他的一副画。那天，为他饯行，把图挂了起来，冯将军一番诵读，那声音，那期待，始终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夜幕下来了，窗外的细竹与画上的细竹都模糊了。徐县长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就这样窝了一夜。天亮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

主编：李跃峰

本期小编：草庐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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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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