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诗境画廊望城村
文/西楚农夫
望城不是城，而是城市边上的一个小山村。在村子的高处向北眺望，城市的全貌尽收眼底，于是有人给这里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望城。
曾经，石龙冲是一道天然鸿沟，把山村和城市的边际区分得十分清晰，从山村到城市成为望城人的奢望。时代的变迁总是耐人寻味，如今，厌倦了灯红酒绿的城里人，开始羡慕望城的那份恬静闲适。
老田头大名远志，走出山村到城里是他年青时的愿望，但他最终没有走出村子，这也成为他前半生的遗憾。如今他自信满满，耕一抹微霞，种几垄青绿，摘数枝浅红，收十亩灿黄，日子过得像神仙。这样的日子也着实让人羡慕。
老姜是这一带有名气的人，三十年前从村子里搬到城里谋生，并闯出一些明堂。几年前，他又从城里搬到乡下居住。据说，老姜家的老屋场前曾经有一盘石碾，伴他度过了快乐而又不同寻常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他看来，石碾除了是那个时代加工粮食的器物，更是一部镌刻劳作的艰辛和村民们和谐生活的史诗。在外多年，不知什么时候，这盘石碾不知所踪。因为石碾对老姜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不惜重金从外地买了一盘与原来大致相同的石碾摆放在新居的门前。在我的印象里，老姜隔三岔五会花些时间扑在石碾上抽支烟，像是在倾听石碾述说：虽然曾经的辉煌在喧嚣中落幕，但碾齿依然镌刻着昔日的荣耀。
望城的四季无不洋溢着诗情画意，而我尤其喜欢望城的初秋。阡陌交通若如条条静谧幽长的画廊，不知不觉会把人引入诗境。在这个季节里，最美的还是清晨和黄昏，对远走他乡或是一辈子生活在本土的望城人来说，是他们内心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
清晨最先醒来的是轻烟薄雾里的林子，树枝上一两片泛黄的叶子在微风里飘摇欲坠，“落叶知秋”，看上去生机盎然的林子，应该在初秋的夜里经历一番顽强的挣扎。东方浮现的微红给林子带来丝丝暖意，苍鹰煽动着翅膀冲出林子在天空盘旋着俯瞰大地，众鸟在林子里穿梭叽叽喳喳转告白昼的到来。山梁上山坳里传来家禽的喧闹，公鸡抬起头打着鸣儿，鸭子争先恐后地直往池塘里钻。相比公鸡和鸭子，鹅是最为傲慢的绅士。随后 ，祥和宁静的村落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农人们或孤身一人或三三两两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潮湿的空气浸润了他们的衣衫。“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王维的诗句恰是描写初秋清晨的望城。
黄昏雨霁，慵懒的云彩游弋在辽远的天空，星罗棋布的池塘碧绿碧绿，倒映着赤红的天空和天空习习飞过的候鸟，不禁会想起古人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去已矣，诗境尚犹存。偶尔一阵轻风，掀起粼粼褶褶的波光，摇曳着水岸葱绿的香樟和攀爬在树枝上的丝瓜。渔舟横泊，波浪轻舔，像极了古人送别的渡口，如此佳境，忍不住学着古人的样子吟唱两句：“一湾清水泊野渡，几处闲枝挂青蔬”。这一幕仅仅是老旧胶片电影中的几帧剪影而已，最让人惬意的还是黄昏的绚烂、和谐和柔美。
绚烂的色彩，莫过于夕阳和夕阳辉映下的稻田。初秋的夕阳没有夏天的落日那般灼人，极像一位“犹抱琵琶半遮脸” 的羞色少女，挥动着七彩的长袖，拖曳着赤红的长裙，这般的绚烂触及之处，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一垄垄稻子，像披了金挂了彩，在微醺中掀起层层波浪。夕阳不疾不徐在山峦间缓缓下沉，一些熟悉的或陌生的影子在逆光里晃动着荷锄而归，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借伟人的诗句描述此时的望城真的恰如其分。然而，从诗的浪漫中走到现实的生活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逍遥自在，总是伴随着太多劳作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但人们仍然勇敢地面对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理想中的美好生活。我寻思着，或许正是如此，人世间才有了绚烂的人生。
至于和谐和柔美，当数夕阳下的袅袅炊烟和渗透着柴禾味的农家晚餐。炊烟是城里人看不到或是记忆中的风景，它只属于乡村。这些年随着城市对乡村的蚕食，炊烟开始变得稀罕，望城的炊烟也成为城市周边的绝唱。我是从漳河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走出来的，对那里炊烟的记忆刻骨铭心。在我的词典里，炊烟是顽皮的孩童回家的路标，是农妇招唤耕兴正浓的男人回家的信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曾写一首旧体诗记录了夕阳下的一幕：“野村夕照红，慈母唤顽童。缕缕炊烟起，丈夫耕正浓。”只可惜，这般安宁和谐美轮美奂的人间景象再也很少看见。庆幸的是，在望城还能偶尔领略到这样一幕情形。望城人很懂得营造浪漫，当夕阳还没有完全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妇人们便开始放飞袅袅炊烟在天空中划着一道道弧线，把家描画成一处温馨的港湾。小院里的饭桌早已支好，桌子上摆放着五六个菜碟，素多晕少，散发着腊肉和柴禾的味道。这个时候，晚霞还没来得及完全归隐，一弯新月已经爬上树梢，星星替代了城里的万家灯火，在一片蝈蝈声中一家人围在饭桌前，美美地享受着一份浓浓的亲情。男人们喝点小酒是少不了的，酒虽然浑浊不算高档，但挥发出的曲香足以趋散满身的汗味和劳作一天的疲倦。“莫道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如果正好碰上农家的晚餐，好客的主人一定会留你喝上一盅半盏。试想一下，这个时候能随主人煮一壶落霞，斟一杯星月，话风调雨顺，该是何等的惬意。
我不太喜欢缺乏人间烟火的城里，窃喜能够随母亲迁移到望城安生。在这里我可以自由的呼吸、奔跑和呐喊，可以尽情地享受每一个寂静柔美的夜晚，可以躲之一隅静静地品味心灵的孤独和纯净，就像一位睿智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