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来的时光

亲爱的欢乐：

我一直以为，你们的暑假，是很悠闲的。没想到，你们说，很忙。

姐姐掰着手指说：“周一、周三、周五上午，我要上画画、书法兴趣班，周末要打乒乓球。平时，要做暑假作业，听英语磁带，看课外书……偶尔发个呆，你就说我们浪费时间了。”

后来，你们睡了，我好好回忆了一番。确实，好几次，看到你们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时，我会催你们抓紧时间，多看看课外书……或许，我不知不觉中剥夺了你们“发呆”的权利。

多年前，无意中读了龙应台女士的《孩子，你慢慢来》。当时，被深深感动。如今，依然感动。龙应台的文字，淡淡的，没有渲染，只有白描。但淡淡的背后，藏着深深的感情。

“淡水的街头，阳光斜照着窄巷里这间零乱的花铺。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清亮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孩子，你慢慢来，慢慢来。”

读这段文字时，姐姐还是3岁多的小娃娃，妹妹还在腹中。我看着咿呀学语的姐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默默地想，我要有足够的耐心，不催促，不抱怨，陪你们慢慢成长。

然而，很多时候，美好的初心，遇到骨感的现实，似乎越来越难坚持。当我们身处节奏越来越快、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社会，我们还能淡定地对孩子说“你慢慢来，慢慢来”吗？

当身边的朋友们陪着孩子学国学、学英语、学唱歌、学跳舞、学书法、学画画、学许许多多特长和技能时，我也未能免俗，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催促你们加快脚步，往前冲。

在你们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告诉你们：“时间宝贵，不能浪费。”我常在你们耳畔叮咛：“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不知不觉中，我将成人世界的快节奏，过早地传递给了你们。

直到你们告诉我，你们很忙，忙得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时，我才若有所思，在记忆深处搜索我的童年时光。我发现，我的童年，其实是有很多“发呆”的时间的。

我家住在六楼，极目远眺之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上有若隐若现的电线杆。电线杆和电线杆之间，是像五线谱一样的电线。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近视，配了200度的近视眼镜。你们外公外婆提醒我，多看看远方的山，可以让眼睛得到休息。因此，站在窗前看远方的群山，放空大脑，发发呆，是我每天很放松、很享受的时刻。

一个人独处时可以发呆，一群孩子在一起疯玩时，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发呆。曾经，我有大把大把时光，可以无所事事，可以和小伙伴一起玩泥巴、玩沙子、躲猫猫、捉迷藏，追追闹闹、嬉嬉笑笑……在大人眼里，或许是无聊的游戏，但在孩子看来，自有无穷乐趣。

钱钟书先生在小说《围城》的自序中提到，他小时候喜欢玩“石屋里的和尚”的游戏。所谓游戏，其实是他一个人盘腿坐在蚊帐里，披着一条被单，自言自语。任父母来催促他睡觉，他就是不肯睡，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想来，无论是我远眺群山时的发呆，还是孩子们玩大人眼中无聊的游戏，其实都是孩子自我放松和自我调节的过程。表面上看起来，孩子在发呆。或许，恰恰相反，这是孩子内心很活跃的时候。可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似乎都是在这样的时刻产生的。比如，生命从哪里来？宇宙有没有边际？时空能不能穿越？生我之前我是谁？我死之后谁是我？……从某种意义上讲，发呆，可以让我们从忙碌、奔波中安静下来。发呆，其实是思考的开始。

记得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我带你们去吼山看桃花。吼山游人如织，我们没有急于爬山，而是在山脚找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铺了几张报纸。然后，躺下来，晒太阳。

结束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一切都在春光明媚里活蹦乱跳起来。微风摇荡的空气中，有小草和泥土的清香，有桃花杏花盛开的芬芳。我和你们开玩笑说：“牛顿为什么会在苹果树下发现万有引力？或许，在树下发呆，是人放松的时刻，思维更活跃吧。”

孩子，我应该还给你们“发呆”的权利，让你们有机会独处，有机会自省，有机会过一种自由的、自主的内心生活。我应该相信你们有能力管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我不该总在你们耳边唠叨、催促，且不放过你们难得“发呆”的时间。

最后，我想把我一直喜欢的唐代诗人王维的两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送给你们。“行到水穷处”，是指一个人在走路，走到了水流干涸之处，就像我们每天忙忙碌碌，一直在行走，“坐看云起时”，是指一个人坐下来看天上的云，就像我们停下脚步，发呆、冥想、思考。或者，什么都不想，就是好好休息休息。

如果我们一直在行走，不行；如果我们一直在发呆，当然也不行。两者之间，如何取得一个平衡，就看你们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