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05章)

第105章 公主忠告

玉真公主请王维落座,道童奉上好茶。一时间,三人都默然无语,屋内只有茶盏碰到案几时发出的清脆声。

其实,王维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霍国公主在侧,倒是不便开口,寻思着该从何说起才好。

玉真公主心里则是疑团丛生,王维为何会突然来访?是因为岐王去世之事?还是意欲重返长安?还是另有起因?

霍国公主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王维,又看了看玉真公主,心知他们彼此都有心事,便主动打破沉寂,笑微微道:“王参军性娴音律,妙能琵琶,本公主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风度卓然,名不虚传。”

王维放下茶盏,起身抱拳道:“公主谬赞了。为人臣子者,应以政事为要。其余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让公主见笑了。”

“王参军本就天赋过人,今日何必过谦?我倒是听说,济州裴耀卿刺史也对你的琵琶情有独钟。他离开济州之时,你还特地弹奏琵琶为他送行,不知今日能否请王参军也弹奏一曲?”

听霍国公主提到琵琶,玉真公主不禁心头一动,随即想到了那把从胡人手中重金购得的镶玉琵琶。不知王维手抚镶玉琵琶时,是否会有那样一个时刻,脑海中会想到她?

“公主言重了。公主若是喜欢,微臣定当效劳。只是此番出门匆忙,并未将素日弹奏的琵琶带在身边。日后若有机会,定为公主弹奏,只要公主莫嫌微臣技艺粗陋,微臣便是幸甚。”

听王维这样从容道来,玉真公主不禁抬头看了王维一眼。四年过去了,他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依然还是一如从前,那样不卑不亢、谦逊知礼却又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妹妹,王参军不远千里而来,定有要事在身,不可强人所难。”

听到“要事在身”,霍国公主心中一怔,是啊,王维突然来访,定是有要事来找姊姊,自己在场,反而让他们不便说话了。于是,心思急转,灵机一动,扶额长叹道:“姊姊,妹妹昨夜偶感风寒,此刻有些头疼,想去休息片刻,失陪了。”

“好,妹妹身体要紧,快去吧。”

“微臣恭送公主,请公主保重贵体为念。”

当霍国公主的背影袅袅婷婷地消失在静室门外,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沉寂。初夏的午后,四周都安静得出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和草药的清香。时有微风吹过庭院,将帘外的风铃吹得偶尔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清脆回响……

一时间,玉真公主竟恍若梦中。那个让自己一直拿不起、放不下的王维,此刻喜欢热真的就坐在距离自己一丈之遥处么?这难道是真的么?会不会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些梦一样,一觉醒来,发现原来其实只是一个梦。如果此刻还是这样一场梦,惟愿这场梦可以做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从此不再醒来……

正这样神思恍惚间,只见王维起身长揖一礼道:“微臣此番冒昧前来,实在有些唐突。实不相瞒,今日拜见公主,是有一事相问。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宽恕则个。”

“哦?摩诘有什么话想当面问我?莫非……”看到王维一脸的郑重其事,又听他说了这样一番捉摸不透的话,玉真公主心里的种种猜测,不禁又添了一层。她强压住心头的期待,抬手示意他落座,柔声道:“摩诘,你离开长安,一晃也有5年了,你在济州过得好吗?”

王维看四下无人,决定鼓起勇气,将郁结心中已久的疑问托盘而出。于是,他定了定神,目光澄澈地从容道来:“十多日前,微臣惊闻岐王薨逝,顿时如遭雷击,心痛如绞。连日来,一直思绪万千、心绪难平。微臣扪心自问,今生若未得遇岐王和您,微臣焉有今日?您和岐王对微臣的知遇之恩,微臣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于万一。如今惊闻岐王噩耗后,微臣悔不当初。早知如此,真该一年多去几趟华州,定胜过如今阴阳两隔、再也相见之日。只是,微臣愚钝,近来常静夜独坐,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岐王春秋正盛,怎会突然英年早逝?不知公主能否指点一二?”说完,便撩起袍角,向玉真公主深深地拜了下去。

“啊?原来他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看着眼前毕恭毕敬行跪拜礼的王维,玉真公主的心情,仿佛坐了一遍过山车。她以为他会来求她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得以重返长安。但从头到尾,他只字未提自己的事,一心牵念的,是岐王待他的恩重如山和对岐王死因的满腹疑问。

“唉,摩诘呐摩诘,叫我怎么说你好呢?说你是聪明人,你却在这件事上犯糊涂;说你是糊涂人,却不忘将我和四哥相提并论,用一个'知遇之恩’,就在你我之间生生划出一道鸿沟,你不过来,我过不去……”

玉真公主就这样怔怔地想着,沉默良久后,才缓缓说道:“摩诘,此地不是皇宫,礼数不必如此周全,你坐着说话便是。”

王维依命落座后,玉真公主低头思忖片刻,才字斟句酌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四哥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劫数使然,你不必悲伤过度,更不必懊悔自责。四哥一生心性淡泊,礼贤下士,他若在天有灵,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你应节哀顺变才是。”

“恕微臣斗胆,在公主面前冒昧再说一句,如果岐王英年早逝是劫数使然,那么,岐王4年前痛失爱子,也是劫数使然么?如此说来,老天待岐王,到底也太过不公了些!”说到激动处,王维不觉抿紧嘴唇,握紧拳头,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着眼前显然有些激动的王维,玉真公主不禁陷入了沉思。“摩诘啊摩诘,5年前,你贬谪济州,便是与皇兄与诸王之间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有关。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么?为何如今还要继续一意孤行,非惹祸上身不可?摩诘啊摩诘,你也太过痴气了些。”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玉真公主起身离开座椅,踱到窗前。明晃晃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棂里直透进来,在她身边投下一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不断起舞。

良久之后,玉真公主转身看向王维,面容肃然,意味深长道:“摩诘,巅峰只有一点点,容不得许多人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你可曾了解?”

王维心中一凛,双眉微蹙,起身垂首道:“微臣不才,愿听公主教诲。”

“你可知道?开元十年,你离开长安的第二年,左领军卫兵曹参军权楚璧与其党羽李齐损等举兵造反,率领左屯营兵百余人闯入宫城,并拥立权楚璧哥哥的儿子、15岁的梁山为光帝,还诈称光帝是唐中宗李显第四子李重茂(襄王)的儿子。幸亏皇兄早已身经百战,立即动用雷霆手段,将权楚璧之流果断镇压。世人只知帝王家的荣耀,何曾知道即便身为九五之尊,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四伏和无可奈何?四哥也生于帝王家,自然也有他的无奈和劫数,摩诘何必纠结于此?”

玉真公主娓娓说完,才将目光从王维身上收回,淡然转向窗外。一阵微风吹来,她手中的麈尾在风中轻轻摇摆,衬得她愈发气韵高华、超凡脱俗……

王维自然听懂了玉真公主话中的深意。玉真公主是想告诉他,唐玄宗也好,岐王也罢,既然生于帝王家,便注定今生和权力结缘,谁也躲不开,谁也逃不走。在这场游戏中,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输谁赢……

或许,除了玉真公主,再没有第二个皇室中人会和他说这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剖心之语和肺腑之言了。他心中忽然莫名的有些疼痛,她待他越是情深义重,他欠她便越是积重难返……

他骤然想起了此行的另一重任,便收拾好心情,郑重地向玉真公主长揖一礼,开口说话时,才发觉嗓子有些发紧:“这些年来,公主不仅对微臣提携爱护,还对微臣幼女关怀备至。今生今世,微臣都会感念于怀,铭记在心,不辜负公主圣眷隆恩。待莲儿再大些,微臣定带她来拜见公主,向公主问安。”

“是呢,说起来,我还是莲儿义母,可惜至今却还未见到过她。想必莲儿定是个粉雕玉琢、惹人喜欢的美人儿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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