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自由而绽放:米塞斯的光芒
人类文明史也是一部思想史,因思想的光芒,一点一点照亮了人类前行的蒙昧之路。
可查拉图斯特拉从山上带着神谕孤独前行就象人类的一个隐喻,能给人类带来福祉的思想者,起初并不是被鲜花美酒所簇拥,更多的是漠视和讥讽,不囿于世俗之见,以强大的意志力高举火把,成为历史上诸多先贤的标识,米塞斯也是这样一位孤独的先知。
生前极度落寞,被称为“学术圈外人”,米塞斯以强大的毅力和自信,坚持对真理的追求,传播经济学思想,回顾他的人生曲线,也是对自由最好的诠释,无论是遭受排挤、被所谓主流学界漠视,还是长期担任没有薪水的教职,他都毫不气馁,尽心启发他身边每一位学生,事实上受益于他启发,学生中走出许多奥地利经济学派的捧薪者,其中因商业周期理论获得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哈耶克就是最为出色的一位,而商业周期的研究,也是米塞斯生前重要的成果。
简言之,自亚当·斯密由哲学分支开创经济学,指出劳动分工的重要性,尤其是发现了“看不见的手”对市场的调节指引作用,对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有深远影响。
本质上,亚当·斯密是哲学家,他本人对此也相当看重,也就是说,经济学的发源本来就有着非常坚实的社会哲学基础,或者说“与人的生存状态”是合为一体的,后来因自然科学的发展,尤其是实用主义倾向借助统计、数学等工具模型使经济学分支愈来愈“专业”,其局限性很明显,最尴尬的是以“类”进行分析解决不了“价值悖论”,脱离现实生活的“整体”,对经济运行进行分析、预测出现误判也不足为奇。
以门格尔为首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派,将经济运行的分析重点放在个体身上,个体通过偏好和价值采取行动,简单说,任何社会生产活动,都不可能赋予商品或服务以价值,价值只能来自个体消费者的主观评估,这为解决古典经济学悖论提供了思路。
米塞斯受到奥地利经济学派给养和启发,也发现了其理论的零散化,他深入思考,决心为经济学打造哲学根基和方法论,这便是对人类社会文明发展影响深远的巨著《人的行动》的来由。
《人的行动》是经济学的极致,以“人有意识地行动”立基,通过演绎推论的方法,充分发掘人的行动的逻辑含义,对生产过程、市场结构、货币金融等一切经济社会问题都进行了深入讨论,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经济学体系,其意义犹如牛顿力学定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虽然米塞斯声称不对哲学做出贡献,但人的行动落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和主观主义),远离主流经济学的统计、数学工具分析,在现实生活环境中运用逻辑推演(逻辑现实主义),更体现着一种哲学思想,这种洞见更接近事物(经济社会)的本质。
而且哈耶克关于自发秩序、扩展秩序;分散知识;理性不及;致命的自负;自然科学的边界等等的思考扩展,在《人的行动》中已经有了萌芽。
简述之,个体的人不能用遵循物理学规律“运动”的石头或原子等数量表示,人具备心智,有运用其自由意志通过行动实现目标的意图,这种行动,可以通过观察和内省(introspection)的方法发现。而行动范畴便是认识论的基本范畴,亦即认识论的起点。包括:手段与目的、取与舍、成功与失败、利润与亏损、成本等,目的论是以因果关系为先决条件的。
心灵的逻辑结构是不变的,现实环境是变化的,通过先验范畴便可以对现实变化进行逻辑推演。现实主义就是“科学思维不能沉溺于想象之中,它必然考察现在的人类心灵可以理解的事物”。
从认识论角度出发,米老溯本清源,以逻辑现实主义将人的行动拉回亚当斯密“交换”的本初,并以理性主义使经济学有了更丰富更清晰的内涵。
米塞斯以心灵逻辑结构为基,对人的行动进行推演,某种意义上,心灵部分和传统阳明心学多有重叠之处,比如知与行的关系,可以看成目的和行动;只是阳明先生向内开掘,“内圣外王”“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注重修个人的定力和意志力,也就是理性的力量,作为“有意识的行动”,向内可以使自己伟大到何种程度!而米塞斯以逻辑现实主义向外延展,极端冷静到分析现实生活,“人有意识地行动”可以将经济社会生活串起来。
“人是有意识的行动”,是指人会先选择一个目标,然后借助手段来达到所追求的目标。这个目的,是行动着的人在努力实现自己的计划时所追求的目的。
“人有意识地行动”,既朴素又伟大,给予每个个体以尊严,为独立思考留下充分空间。每每从米老谨严的分析中感受到对个体的尊重,对自由的捍卫,就内生莫名的感动。
反之,无意识的乌合之众的盲从行动,作为“历史事件”去理解,是算不上“人的行动”,或者说,作为有思维意识的人是打了折扣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没有意识的行动便是非人类的行动。回溯历史,乌合之众、盲从思潮都曾出现,也有可能再出现。从大历史的角度出发,人类行动科学是指向未来的理想状态,也是每一个有为之士奋斗之目标。
以二战为例,虽然乌合之众、盲从思潮推波助澜将历史带入误区,但承担恶果的也是芸芸众生,也就是说,虽然“韭菜”身处历史浪潮被裹挟前涌,并不能“有意识地行动”,但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看不见的伤害”,分散到经常被忽略的个体的声音,当伤害积聚到一定程度,这个庞大的分母总会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反噬,传统中这种冲突很多,尤以朝代更迭为甚。
人类行动科学实际属社会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en),只是为了区分于自然科学,比人文科学(humanities)涵盖更为宽泛,可以表示探究人类行动的所有科学,他的起点实际是一个自明的真理,即对行动的认识,人有意识地瞄准目标。
同样面对外部世界的真实性,自然科学(科学家)探索(发现)外部世界的自然事件,研究的是因果关系;人类行动科学则具有目的论的性质,目的论有价值判断的介入。
也就是说,人只所以行动,是因为他对没有他干预而普遍存在的事物状况感到不满意;而人无法使事物状况充分满意,只能采用适当的手段,来减少令人适的程度。分工原则下的和平合作,比起沉溺于生物学上的残酷竞争、争抢大自然提供的稀缺生存资料比起来,是一种更好地保存生命和消除不适感的方法。
继续推演,米老从源头上对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进行了论证,这在诸多思潮中提供了一个认识人类繁衍发展的思路,即:人类能够和平合作,保存繁荣与文明的成果,就必须有实行镇压和强制的社会机构,也就是若没有政府,这些成果就不会存在。政府是一种手段,为达到目的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因为人是不完美的,政府也就绝不会是完美的。
价值判断是人的行动科学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归根还是将个人主义方法论带入了人的行动之中。经济学作为人类行动科学的重要分支,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交换科学,是最为精彩的论述。史学是人类行动科学的另一个分支。
米塞斯关于史学的论述,其重大意义在于将个人主义也就是个体介入到历史事件之中,落根在“人是有意识地行动”。也就是他提炼的三种意义:个人所处的境况;行动者的反应;行动后的结果。
在史学分析中,米老不忽略偶发事件,但对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既能从整体上分析,也充分考虑个人的作用(解释),是所有因素的综合效应,每种因素又有力量的分级;这种分析比内因、外因的分析更接近事物的本质。即“政治、社会和经济事件是全民合作带来的结果”。
从文明的角度向上追溯,西方文明的源头在希腊城邦,天然有“商业交换”的基因;而东方文明源自两河流域,农耕文化影响深远,向外发展出“天人合一”(玄学),向内发展出“礼”(也是一种秩序、也可以视为一种文化传统)天然有集体主义的基因,对个性、自由都有抑制倾向。引申之,传统文化在公共领域几无作为,但“平均主义”“大一统”的传统基因却无比强大。记得汉相陈平幼年在乡间擅长调停事端、好当乡仪,曾手握称杆云:吾最长分利益!传统中,多少英雄豪杰、男儿壮志的梦想:重新分天下的利益!故:传统历史,多是朝代更迭的烟云!也就是说,从传统中梳耙自由的基因,任重道远!
为了驳斥当年实证主义等思想的谬论,米塞斯生前写了最后一部著作,《《经济科学的最终基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既是人的行动的高度浓缩,也是他理解世界的哲学思想,作为大思想家最后一部作品,皆为画龙点睛、浓缩精华之思,亦是最成熟、最透彻的思想呈出于世人,其谨严论述也充分体现了“人类的文明的精髓是思想!”这一重要论断。
其间,他再次反复提到逻辑实证主义、经验实证主义与逻辑现实主义的区别,表面上看,米老坚持二元论,既重视现实之界,更看重心灵世界(就是先验之心灵逻辑结构),其实质必然推演到对每一个个体的尊重;对自由的捍卫;而逻辑实证主义、经验实证主义对“心灵”的忽略(或与现实世界的机械化对应)推演,必定会带来对个体自由的漠视。
实证主义源自孔德思想,制订出一种社会秩序的蓝图,这种秩序以进步、科学和人类的名义,天然有鼓吹不宽容的暴政的倾向。相较而言,周礼某种意义上,与孔德的实证主义有某种相似性。周礼这种秩序,是一种规矩,也是一种框定的“身份秩序”和“等级秩序”,无论行为还是思想,不允许有僭越。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统固然无比重要,但梳耙过往,承续传统当审之。
回溯之,米塞斯在谨严分析中,处处无不透溢出对自由的终极关怀,而他个人的人生轨迹,何尝不也是追求自由、践行自由的完美弧线?
如果没有自由的痕迹,重复的未来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