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魏新河｜秋扇詞話（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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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詩詞家或先得結句，或先得中間一句，然後足成，不必順序結篇，往往或先有一二得意之辭句，帶起全篇思想，而得佳構，如滚雪球。此與先有題、先有意者固不矛盾。

二二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余深愛此二語，温柔敦厚，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詞之旨也。

二三

《水龍吟》、《八聲甘州》歇拍之"是離人淚"、"有斜陽處"句，中二字必爲連屬詞語，整體性强，拆開不得，此二字不可輕下，必極工穩方可。調中亦時有此類，如"對長亭晚"等，作者須仔細觀察。

二四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寫二小事而軍容之整肅威嚴可見；"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寫景而情與之俱，征役之况，歲月之感，胥在言外。小令寫景必如是而後妙，不似長調可敷綴見工。

二五

"寶簾閒掛小銀鈎"，一個"閒"字，而孤寂之况全出。

二六

"能幾番遊，看花又是明年"、"自憐詩酒瘦，難應接、許多春色"，安得不謂之警句？

二七

咏物詞約可分爲兩類，描摹物態，曲盡其工，一也；不粘不脱，寄托遥深，二也。一闋之中兼擅二美，更佳。

二八

"誤歸來，竊香蝶魂，幾番錯認梨花影"，此夢碧翁咏冰花之《瑣窗寒》也，九曲深紋，堪稱極致。

二九

史梅溪咏橙云"待惜取團圓，莫教分散"，善於取意者也；周草窗咏梅影云"素壁秋屏，招得芳魂，仿佛玉容明滅"，善於構意者也；張叔夏咏梅影云"枝北枝南，疑有疑無，幾度背燈難折"，善於造意者也。

三○

《憶舊游》末句第四字必用入聲，此歌曲之所需求也，如清真云"東風竟日吹露桃"、夢窗云"殘陽草色歸思賒"、玉田云"蕭蕭漢柏愁茂陵"、又"清聲漫憶何處簫"、又"遥知路隔楊柳門"，名作皆然。《法曲獻仙音》第二、第八、第十六、第二十二字必用入聲。如夢窗云"葉、咽、不、别"，正是。又如白石云"閣、月、隔、道"，唯道字不合，白石樂府仙人，定不至是，魯魚亥豕，恐未可知。

三一

人非皆可爲詩人也，詩人非皆可爲詞人也，詞人者，生而心靈極端敏感，深情厚意，一往沈綿，温柔自溺，終其一生。是故出一詞人尤難於詩人也，况蕙風云：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誠哉斯言。

三二

"相思無處説相思，笑把畫羅小扇覓春詞"，此徐山民《南歌子》也，假論詞法，可悟一二。

三三

"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淡而不薄，淡語當如此作。

三四

學蘇辛非不講字面，疏蕩求淡雅，豪壯求雄渾，審音辨色，運氣縱情。否則，辭且俗不可耐，寧止雷大使舞。有清一代，陳其年最爲合度。

三五

况蕙風云："讀前人雅詞數百闋，令充積吾胸臆，先入而爲主，吾性情爲詞所陶冶，與無情世事日背道而馳。其蔽也，不能諧俗，與物觸，自知受病之源，不能改也。"夔笙此數語，寫盡學詞之法矣。

三六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有此胸次，填詞何難。

三七

填詞家胸中少不得寄托二字。

三八

淮海詞"郴江幸自繞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痴絶語也！白石詞"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爲誰生"，同工。少陵詩"江頭宫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緑"，專美於前。此等語視物如人，物我融一，發而爲語，最能感發於人。

三九

古來之詩，唯三百篇最爲天籟，蓋其言情觀物，皆以赤子心眼。詞則要眇宜修，固須修飾。或曰，南渡以還，雖窮極工巧，要是一種雕琢，然則遽以此而譏之，恐未妥也，豈人工勝則必天趣减乎？余嘗云，詞譬如工藝品，必先有天然之材料，而復加以人工，則更美。此間分寸，習久方知。

四○

司空表聖《詩品·典雅第六》："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緑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移之於詞，與此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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