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的三兰子
天还没有完全亮,山村还笼罩晨雾之中,只是隐约看得见房屋的轮廓,响彻村庄的只有那此起彼伏的鸡叫声。连野鸟都还没有开始啼叫,三兰子就爬起床,胡乱地上个厕所,洗一把脸,背上大背篓,出了门。
这些天的天气不冷不热,每天晚上都会有一点小雨,那山林里的蘑菇便发了疯地长。远远近近的人们就会到林子里去采菌子,走路来的,开车来的,都有。
林子里蘑菇很多,遍地都是花花绿绿的,但种类也很多,松乳茹、牛肝菌、石灰巴、红青冈、油腩茹都很常见,当然也有鬼胆牵、牛屎菌这样一些毒蘑菇。许多蘑菇是不认识的,三兰子不敢采,只采那些自己熟知的能吃的蘑菇,至少是样子要与能吃的蘑菇一致的。
三兰子没有上过几天学,不认识几个字,采蘑菇凭借的都是经验。这经验曾经也害过她,就是蘑菇中毒。那次的中毒很蹊跷,不光三兰子家,一个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同时发生了中毒。据说是因为天气干旱久了,突然下雨,满地蘑菇,有一种非常像鸡棕菌,气味像味道也像,大家都去采来吃,结果发生了中毒,寨子里几十个人差点没被毒死。有人说是没有放大蒜,有人说是没有煮熟。中毒事件后虽然消停了好一阵,但看着遍地的蘑菇,难免又开始眼馋。
三兰子的男人外出打工很多年了,好像已经有二十多年,刚开始时弄回来不少的钱,还翻修了房子。后来慢慢的打工也难了,有时候会汇一些钱回来,有时候一年也难得收到一次钱。三兰子很无奈,老公也还算老实,咋就找不到几个钱?每年过年,同村出去打工的人都陆续回乡了,只有三兰子的老公,依旧是两三年回来一次,住上几天,又去了外地。
刚结婚那几年,三兰子也闹着要与老公一起去打工,也去过好几次。无奈三兰子脾气古怪,又不懂什么技术,空有一身蛮力,不好找工作。后来有了孩子,带着也不方便,干脆就不再出去。谁知道女儿读到初中,也直接跑去打工了,空荡荡的家里还是三兰子一人。
还好现在有了手机,时常可以通过手机与老公见见面。也聊不起什么大事,不过是骂骂那死鬼,说鸡开始下蛋了,说水井没有水了,说地里的草除没完,说野猪又来过门前几次。有时也会嘤嘤地哭,然后又笑。开始还会问问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后来连什么时候回都已经懒得问,反正问也白问。
别看三兰子的男人不在村里,却没有几个人敢惹三兰子。他们都怕没头没脑的三兰子时常做出一些傻乎乎令人难堪和不解的事,还很泼很暴力,谁也不敢惹。据说有一次有一个男的与三兰子一起去山坡上采菌子,占了三兰子的便宜,三兰子便逢人就讲,讲给自己的老公听,讲给那男人的老婆听,讲给村人的老人听。还天天诅咒,搞得那个男人到处不是人,最后不得不逃离了村子。三兰子又去和他老婆干架,害得那老婆也不得不逃离。好多年了,都没再回村子。从此,谁也不敢再惹三兰子。
其实村子里的风言风语是不断的,有些人家的老公在外打公,前脚刚出门,寂寞的女人有可能就被别人盯上。那些留下来的棒劳力,在村子里还是比较吃香的,关键时刻,都难免求到他们。在外打工的男人虽然听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无可奈何,也没有真凭实据,只能装聋作哑,喝几口酒,牢骚几句也就过了。有些打工的年轻人知道了这样一些问题,干脆把老婆也带了去,只留下那年老的父母和尚幼的儿女。
现在谁也不会去看上三兰子,虽然她人长得也不算很丑,但那悍妇的形象在那里,再加上疯疯火火的性格,没心没肺的脾气,谁也不会去招惹。反倒是那些外形比三兰子还不如的女人,可能早已经与隔壁老王扯上了关系。所以三兰子没有朋友,独往独来,我行我素。没有人帮忙,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坚强。
村寨出门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田土慢慢地放弃了耕种,那些以野猪为首的野生动物便趁虚而入,大量繁殖,使得本来还想种的土地都不能再种。即使要种,也最多是种上一些烤烟之类的作物,那些作物野猪不会去糟蹋。当然也有粮食不被野猪光临的,比如豆子,野猪就不会去吃,但又少不了被野兔啃,被野鸡叨。因此更多的农田农地放荒,甚至在田地里都长出了碗口粗的青冈树。
原本三兰子在家也会种一些地,但总不得收,也就慢慢放弃了。为了生活,也就喂了一些鸡,几头猪,还有就是采蘑菇卖,油盐菜米都得买。
这山里几乎一年四季都会长蘑菇,不同的季节长的蘑菇不同,或多或少都会长一些。别人采蘑菇都是两三个人约起一起去,只有三兰子就一个人进山。她什么都不怕,在树丛里钻来钻去,也不怕遇见野兽,更不怕遇见人。
本来三兰子每次采了蘑菇都是直接拿到街上去卖的,虽然在当地卖得不贵,还是可以换些钱。当地发生蘑菇中毒事件后,便不再允许卖野生蘑菇,哪怕是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蘑菇也一概不准卖。说是不准,但还是有不少人拿去卖,城管过来了,包上一包上等的好茹,递到城管手里,再说上两句好话,挪个地方,照常卖。本来就是乡下小镇,那城管也管得不是很严。三兰子不懂这些,城管来了,她硬抗,与城管理论。城管说野生蘑菇有毒,三兰子便顺手拿起一朵,说“有毒?老子吃给你看,会不会毒死。”真就将一朵生蘑菇吃了下去,倒是把那城管吓得不轻,生怕出了人命,边骂边就走了。
第二次城管再发现三兰子卖野蘑菇,又去干涉。这次三兰子没有吃生菌子,而是直接与城管发生了冲突。打将起来,谁也没占什么便宜,只是可惜了那一背蔸的蘑菇被摔得稀烂。三兰子又撤起了泼,追着与城管打,打不赢就高声骂。连续几天也不再去采野蘑菇,铁了心与城管干仗。镇里说不信,又不是犯什么大法,不可能抓了。只好通知了三兰子的男人,再通知了她的女儿,让他们去劝三兰子,不要影响了市场秩序。三兰子的男人和女儿胆子都不像三兰子,只好苦劝三兰子别再去闹。
自从这次与城管发生过冲突,特别是紧接着女儿出嫁去了外县,三兰子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没怎么再去卖蘑菇。
三兰子很孤独,男人不回来,女儿是她唯一的牵挂,可惜又嫁去了别处。
三兰子还是会去采野蘑菇,采回来的蘑菇或晒干,或腌酸,一袋袋一罐罐,说是给女儿准备的。女儿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走时总被要求带上大包小包,其实都是各种菌子。吃不完那么多菌子,有的送人,有的卖掉,有的放坏了烂了,干脆丢掉。
女儿好几次跟三兰子说,让她不要再去采蘑菇了,也不要再给她送蘑菇了,三兰子不回话,只是傻傻地笑,依然如故地采菌子,加工菌子,送菌子。
村里留守的老人也还会去采蘑菇,卖蘑菇。遇到三兰子,也只是轻蔑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