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根【刘梅平】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怀上了苦根,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不要母亲了,连还在母亲肚子里的苦根也一并抛弃。苦根没出生,就成了没爹的孩子。
母亲离婚后,经人介绍,嫁给了娘家村一户姓张的,在张家生下了苦根。生孩子的时候月子里吃了风,母亲一病不起,挣扎了一年多去世了,不到两岁,苦根又没了娘。
苦根没爹又没娘,姓张的继父还年轻,不肯收留苦根,没办法,苦根只能去姥姥家。
姥姥姥爷接纳了小小年纪的苦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苦根成长。
好在那时候,家家条件都不好,孩子们都是散养放养。都穿一样的补丁衣服,都饿肚子,下面都有弟弟或者妹妹,放学后都一样要到田地里给猪割猪草,在家要抱弟弟妹妹或者喂鸡喂猪。
养育孩子,就像随便往地上扔下一粒种子,长成什么样,怎么长,长不长得起来,家长不管,也没有能力管。整天集体劳动,累得半死,还吃不饱,挣那几个可怜的工分,做什么都不够,愁都愁死了,哪里有闲工夫管教孩子。别说什么教育,就是吃饭,也是想吃你就吃,不吃拉倒!
所以,有爹妈和没爹妈差别不太大。
不管怎么说,苦根总算有一个栖身之地,有一口饭吃,有一个不是自己家的家了。
被姥姥姥爷认领了的苦根,户口落在姥爷家,自然随了姥爷的姓。
那时候农村对上学不重视,普通孩子也是半农半读,多少认识几个字,能够记住工分,不是睁眼瞎就行。苦根没上几天学,稍微能够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简单的加减乘除略略懂一些,就回家来劳动。
从小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苦根很懂事,也勤快,俗语说的眼里有活儿,而且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家里农闲的时候,苦根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到砖窑打零工,挣些钱贴补家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苦根长大了。姥姥姥爷年龄已经很大,舅舅结婚也有了孩子,这个家眼看住不下了。
这时候,姥姥姥爷提议,给苦根另建一院房子,让苦根结婚成家,独立门户。
村里的干部了解情况,给苦根批了一块宅基地,不在村子里面,在打麦场的边上,坐北朝南,一走上进村的土坡,映入眼帘的第一家就是苦根的家。
虽然家庭都不宽裕,日子都紧紧巴巴,但是听说要给苦根建房,亲戚朋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那时候农村建房都是土坯房,土坯自己打,麦秸杆和泥垒房。姥姥姥爷家里有什么现成材料,石头、旧檩条,小椽子,能够用上的,就不用再买。人工全免费,都是邻居亲戚朋友帮忙。
房子很快建好了,豁亮亮的五间,独门独院,蓝瓦白墙,又向阳,又亮堂,真是一处好地方。
房屋落成,就差女主人。邻居爱芹嫂子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苦根。
爱芹嫂子的侄女名叫金凤,金凤泼辣能干,爱说爱笑,快人快语,爽快利落。爱芹嫂子刚开始还担心金凤看不上沉默寡言的苦根,谁知两个年轻人一见面,就对了眼,很快扯了证,办了婚事。
苦根干活习惯了,坐不下来,庄稼种上了,农闲时节到处揽活挣钱。金凤在家,里里外外收拾得窗明几净,很快,家里不仅添置了自行车、缝纫机,连人人稀罕的手表,苦根也买了一块。
更喜人的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两年后金凤又生了一个女孩,儿女双全,两个孩子乖巧可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这样的日子旁人看了也眼红。就有人说金凤有旺夫的命,谁娶了金凤谁有福气。苦根憨人有憨福。
苦根听了抿嘴一笑不言语,金凤听了哈哈一笑,也不辩解,照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喂猪喂鸡,擦桌子扫地,做早饭,然后叫醒丈夫儿女吃饭。吃过饭,丈夫去做工,儿女去上学,金凤还要趁着凉快,赶紧去田地里干活,锄玉米,翻红薯,打棉花……,反正走到地里,有做不完的农活。
谁都觉得,苦根总算熬出来了。
儿子十四岁,女儿刚刚十二岁的时候,金凤的身体出了问题。
这个干起活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还不到四十岁,正处在女人一生中的黄金时期。
现在包产到户,田里的这点活算什么?平时她一个人就能够全部干过来。让苦根出去多挣几个活钱,儿女上学家用都要用钱。而且,村里有几户人家已经率先住上了砖瓦房。金凤早就看在眼里,就等再攒下些钱,也把自家的泥坯房推倒,再盖一栋青砖大瓦房。
想想丈夫儿女,想想今后的大瓦房,金凤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越干越有劲。
秋天,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成熟了,苦根回来帮助金凤一块收秋。金凤和苦根每天像忙碌的蚂蚁一样,用背扛,用车推,用扁担担,把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弄回来,院里院外,到处晾满了玉米、豆子、花生,连晒棚上也摊上了雪白的棉花。
这几天,金凤觉得吃饭的时候不太舒服,明明饿得慌,端起碗来大口吃,咽到肚里却不畅快。
因为农忙,金凤也没有太在意,想着估计是赶着做活,没喝好水,肠子里上火了。得空到村里的小医院找麻子大夫(大夫脸上有麻子)取些下火药,吃吃就好了。
秋收整整忙了一个多月,终于空闲下来。望着有些消瘦的金凤,苦根劝说金凤,咱们去大医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吃了下火药也没管用,估计不是上火的毛病。
金凤刚开始还执意不去,说会有什么事啊?年轻轻儿的,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是,隔了几天,金凤娘来了,看到金凤,仿佛不认识一样,急忙问金凤怎么了?一个多月不见,怎么瘦成了这样?是不是病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呀!
看到娘也这样说,金凤才让娘在家照顾孩子,跟苦根来到镇上的大医院。
检查结果一出来,苦根一下子懵了,胃癌晚期,已经扩散,不能做手术。
当天金凤就住了院,虽然苦根没有直说,只是含糊其辞,说医生让住院观察,但是,住进病房里,病友们个个都是癌症患者,金凤一下子就明白了。
金凤很配合治疗,但是在医院呆了一个月后发现,病情并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更厉害,现在金凤简直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没办法,金凤出院回家,到家不到半年时间,金凤走了。
送别金凤的时候,女人们都陪着哭天抹泪,男人们也唉声叹气。
亲戚们看苦根孤儿寡父可怜,觉得屋里没个女人实在不行,想给苦根再张罗一个媳妇,但是苦根一口回绝了。他不想孩子们以后生活在后娘的白眼中。
这样苦根又当爹又当妈,还要抽空在外做短工挣钱养家。
苦根觉得孩子们小小年纪没了妈,很可怜,所以平日里对孩子有些娇惯。男孩子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他要护着自己的孩子。女孩儿跟别的女孩儿吵了嘴,他也护着。他觉得别人都欺负自己没妈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他像一只怒发冲冠的母鸡。
孩子们恃宠而骄,男孩子不好好学习,经常与同学打架,初中没上完就回家了。女孩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步入了社会。
男孩出去打工了。女孩留在家,却并不陪陪可怜的父亲,天天和一帮男男女女出去玩儿,有时晚上也不回来。苦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吧。
有一天晚上,有人看见公路上飞驰过一辆摩托车,车上有三个人,一个男孩带了两个女孩。只见他们风驰电掣般地驶过去,他们都没戴头盔,女孩们的长发被风吹向后面,像一面旗帜。
后来有消息传来,公路上出了车祸,一辆摩托车钻到了一辆大卡车下面,摩托车上的三个年轻人一男两女当场死亡,其中一个女孩就是苦根的女儿。
女儿没了,儿子在外地成了家,家里只剩下苦根。苦根无依无靠,独来独往,整天几乎不说一句话。
邻里乡亲们都很可怜苦根,可是遇见苦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关注他。
又一个夏天的早上,邻居们都说,连着两天没见着苦根,街门关的紧紧的,苦根在家干嘛呢?怎么会两天都没有出来过?大声喊叫苦根也没人应,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苦根的外甥闻讯赶来,邻居们帮着翻过墙头打开街门,大家一窝蜂地进来,看到屋门敞开着,进到里面,大家一下都噤了声。
只见苦根穿着衣服,半边身子爬在床上,半边身子跪在地上,人早就没气了。
那年苦根五十多岁,儿子在外地,被叫回来的第二天,苦根就埋了。
如今,走上村口的土坡,苦根的家已经不是第一家了,他的老屋还在,只是已经淹没在一排排的二层砖瓦楼房中了。
【作者简介】:刘梅平,人民警察,林州市作协会员,爱好写作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