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伦:叫我宝贝的男人 | 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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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伦
在中国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当中,以植物命名的人可以装满一条长江吧,比如小菊,小兰等。当然,以动物为名的则可以装满四大海洋了,比如小马,小羊,小猪等。据说都是为了好养。小树林这名字也逃不过这样的理由。
小树林属狗,五八年生人,今年刚好一轮花甲。自我懂得属相以来,就一直对小树林属相和名字疑惑——他父母为什么不给他取名小狗儿?我问了属于他的这个唯一隐私,是在一次酒后。他脸色绛红,许是酒精过剩引起的肾脏反应,他口齿含糊不清:“我早在几十年前就——就……想知道了,可惜妈死早了。”小树林会掉泪?真是第一次见到。于是我不再问了。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历史了,那时他才三十多岁,光棍一个。身后拖着个断腿的爹,听说靠在省城背背篼养活爹,只是听说而已。
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后,他依然光棍一个,断腿的爹早已咽气,被草草埋在老家对面的村公墓地里,几块毛石让他爹完成生时没有房屋的尴尬,即使没有碑记。反正都没有孙辈了,碑记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这些我也是听说。
小树林又回到了老家这个不假。他家那间破房早已荡然无存,地基里不知被谁家种上了庄稼。只有阶前的那棵香樟树倒是愈加茂盛了,挡住庄稼的一面也被人家砍去了枝丫。他顺势在香樟树下用塑料纸围一个篷,再从我叔叔家借来一张斗做床,那是以前收割稻谷用的斗。冬去春来,一个人的世界一斗一篷一树哉。有人调侃他从灯红酒绿打回原生态是什么感觉。他讪笑着,“都是生活滋味。”鬼才知道他此时的感受。
小树林唯一不变的是仍喜欢享受吃千家饭的快乐。所以村人对他还不如对待一条狗那般热情,他倒是无所谓,习惯就好。
“只有政府领导把他当爹。”村人们说。那时他也从香樟树下的塑料纸里搬了出来。在一场大雪后,乡政府领导来视察灾情,看到他在那张斗里蜷缩一团,像一只蜗牛,马上下令保护他。当听说他已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乡领导当即对他赎罪到差不多下跪,因为领导的领导也跟着来视察。乡领导立即批示先把他安置在养老院,马上为他修平房。领导叫办的事快马加鞭也难以追上。没多久,小树林就搬进了新居。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有事无事经常联系我。那时我在贵州铜仁一个村子里支教。下午的时光恰好被他打来的电话消遣。
“宝贝,在哪?”他充斥着酒精的语气让人发笑。
“在你家屋头。”我总是吊儿郎当地用一句家乡骂人的话对他说。于是我们都笑。
“是不是想找婆娘了?”我揶揄他。
“有没有?哦,我有的。”小树林来了精神。
“有啊,昨天我看到草堆里有好几条在谈情说爱呢!有的好像正进入试婚阶段。你要不要?”说完,我们又笑。反正是他打来的电话,于我毫发未损。
“你娃娃啊——”小树林终于从酒精中醒悟过来,挂断了电话。我还在笑着。
小树林说他有老婆,这在老家传为笑谈。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说到这事,更是一副不屑。
有一次,我刚到老家,母亲就扯出了张长李短。在说完某姓人家的女儿嫁了四五个老公还在继续后,马上就说到小树林的家事。
“他是有老婆的,听说是当年他在省城背背篼时人家介绍的,还听说有崽了。”母亲郑重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对他或者他的事这么神圣。如果他在,一定会感激母亲。
“那后来呢?”
“一个懒鬼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想养活别人?谁愿意跟着他,或许人家早就引产了。”母亲又恢复了平时大家谈论小树林时的状态,脸上满是鄙夷。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对于小树林我也开始莫名的厌烦,只是不像村人那么外露。伪装或许是文化人的强项,以致让他一直误以为我很喜欢他而不厌其烦地与我联系。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又有一次,我刚回到老家屋外,就听到一个声音:“我是有儿子的,该读高中了。”这显然是小树林争辩的声音。
“你有儿?狗的老子猫的儿。”接着传来父母亲的嘲笑,小树林无奈地干笑着。
我推门进去,小树林马上又恢复了元气,“宝贝,你替我算算,我的儿子该读几年级?九八年的。”他的充满酒精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让我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悲哀,一丝伤痛掠过心尖。
“你是初中生还不会算?我会算死不会算生。”我的当头一棒给他以绝望和末路。他的脸上不再有任何光泽,在黯淡的屋子里更加晦暗,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失去了血色。我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表里不一,大约是拿他开玩笑习惯了吧。但此次他却是认真的。父母亲更加笑的爽朗了。他坐在那里像一尊泥菩萨。我有些后悔刚才的冒昧,我想替自己打一个圆场,一时又不知如何说。他一会就离开了我家。听说后来也再没来过。
从那以后,他便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一直到现在。反倒我真有些想他了。毕竟我从小是和他们一起混大的,他家离我家不足两百米,吃饭能听到碗响。
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唯一一个叫我宝贝的男人?
作者简介
李贵伦,贵州息烽鹿窝学校一教书匠。为文不成,自娱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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