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离别时我们会谈论什么。
当我们谈论离别时我们会谈论什么？
1
你是知道的，再过三五十年
老了我也依然贼心不改
你如此美丽，不宜安葬
长埋的只能是我了
人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奢望
天清气朗但我知人世无常
老了，我也依然孟浪荒唐
旧情复燃，子孙决裂
宁愿为你梳落满肩的雪
我们不会谈论年轻时既有的离别，转而去想象暮年不可能的重逢。
2
假使战争已迫在眉睫
世界大乱，历史急转
我会在太阳下写诗寄你
我永无衰绝的昨日爱人
胜过今日的楼市股票
胜过腥红的血，翻覆的手掌
也胜过所有短暂的国度与欢愉
有什么比一首诗更固若金汤呢
致我永无衰绝的昨日爱人
我们会谈论可能发生的战争，而不愿意善待此刻的生活。
3
今日已是夏日
黑翅长脚鹬已飞来
湖泊已蓄满天空
衬衣已抽出，哨声悠扬
夏日，一切丰沛
夏日，一万滴水
今日已是夏日，手掌滚烫
要牵一下看看吗
但昨日你已消失
我们会谈论接下来的每个时节，但并不能真正地承受它。
4
有段时间
我只忧虑星星的灭亡
或操心银河的去向
多谢你的靠近
宇宙也变得温柔可亲
如今我是怎样的呢
人世的草木都与你无关了
见那热恋的人我都嫉恨
见那孤独的人，都像自焚
我们会谈论星空，谈论草木，谈论那些甜蜜或孤独的人，但不再谈论自己。
5
于是你们很少交谈，克制有礼
偶尔的叮咛如长辈般乏味
「你最近还好吗？」「端午安康～」
或「新年快乐！」云云
即便快乐也与彼此无关了
虚耗并不美丽，何必呢
人生多的是弃之可惜
尽管事物都温存，旧爱也诚恳
长夜仍开眼，遗憾仍深深
我们会谈论每个虚无的节日，仍然彼此问候，但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全无必要。
6
我知你余生假期美而漫长
而我不过途上偶然的风光
那样的日子何其轻盈
你一路小跑，格桑花一般
肩头柔软而芬芳
正适合轻轻擦过，又或许
我是你想要碰杯的旅人吧
来不及喝醉便已匆匆启程
或许，我是你不咏而归的暮春
有时候我们也会谈论离别，时过境迁，才想起这一趟旅程其实并不是那么美好。
7
我想我还是会抱着
你这捆柴火不肯撒手
相信那冬天的取暖
胜过夏日的挥霍
我还是，还是
相信一棵树木的倒下
仍然不死，仍然叶子好看
你倒下的样子也如此
数年不死，你却浑然不知
我们会继续谈论错觉，谈论那可怜的自尊，但所有的比喻都已失去想象的参照。
8
有时我停止多情的写作
让词句归于更合适的手
有时我也放弃炽热的爱恋
让甜蜜，归于更笨拙的唇
他们都是很好的，总是值得
人生如诗一般，而你也是
你往后会归于谁呢？多愚蠢的问题
一定有更美丽的眼睛与你长夜相望
一定有更孤独的星球等你再次相撞
我们还是会谈论自己热爱的，谈论写作，谈论余生的可能，但永远不会再谈论起对方。
9
这样和你说罢
你实未能伤我分毫
为你，我所泣的泪
也不比流浪儿之死更多
你是技不如人的
至今我仍微笑活着
也不觉悲哀。多悲哀呀
望你时竟已不觉悲哀
至今，我仍微笑活着
最后，我们都会无可避免地谈论起这件事本身，谈论最终的结果，谈论成败，谈论眼泪和微笑，究竟谁更胜一筹。
当我们谈论离别时我们会谈论些什么呢？
这是所有经历过离别的人的秘密。
你不要问。
音乐：Damien Rice
照片：《和莎莫的五百天》
诗文：李倦容
2019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