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图：晓彤老师
太2真人第7篇文章
我有很多女朋友，有可以喝茶聊天的，可以撸串哈啤的，可以一起逛街购物做头发的，也有可以夜半倾诉的，可以互相指点迷津的，可以说走就走一起去旅行的，可以五年不见仍毫不会客气的，但是她，从来不在我的女朋友名单里。
这个女人，是我妈。
我常常想，为什么她不能成为我的女朋友呢？
1
我非常不愿和她一起逛街。因为她看什么都嫌贵，所以什么都看不上，买什么都觉得不值。随便一件衣衫的价格都会超出她的预期，而她衡量物价的标准还停留在90年代，一条裤子超过20块钱，就是贵了。
热情的服务员在她眼中就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想掏空她兜里的钱。所以，即使硬拉着她去逛商场，半天下来，她是啥啥都不会买的，宁可白白落得一身疲累，空手而归。
我说：“妈，这件衣服好看，你能穿。你试试吧？”
她刚开始会假装把衣服拿在手里，貌似欣赏一下，其实是在找价签，看到那个“惊人”数字之后，她就会斩钉截铁，恶狠狠地跟我说：“不要！走，快走！”
好像走得慢了，就会被恶魔咬一口。
我只能放下那无辜的衣服，尴尬又抱歉地向服务员，说：“我们再逛逛。”然后灰溜溜地跟上她，逃走。
这样一家店又一家店，逛到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我身心崩溃，而她为今天一分钱都没花而欣慰。
她说：“你挣钱不容易，可别给我买这买那的，我啥都有，啥都不要。”
可是呀，她的袜子破洞了，自己又打的补丁，还是被我看到了，我说：“妈呀，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穿打补丁的袜子呢！”
她理直气壮地说：“那怎么了，我洗得干干净净的。”
就这，一双新袜子都舍不得给自己添的她，以前明明很大方的。
记得那年18岁，我离家上大学。背上行囊出发那天，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交给我，说：“这里是1500元，你拿去花，虽然都是五块十块的票，但是都是崭新的。”
我打开一看，果然都是支楞楞的新票子，问她：“妈，你哪来这么多新钱啊？”
她笑笑说：“我放了好几年了，就放了这点钱，都给你了。”
想到因为我，让她这么多年积蓄，一下倾家荡产了，我心口和眼眶一热，赶紧转身把钱放进包里，用背影潇洒地对她说：“好！以后等我挣钱了，加倍还你。”
她回说：“不用你还。”
那时，她真大方，像个土豪，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土里刨食儿的农妇而已。
如今，她手上戴着金戒指，包里装着手机，每天打麻将还能赢个好几块钱的，存款数额即使不多，应该也是大于1500元的，怎么抠得一双袜子都不让我给她买呢？！
所以，我现在从不和她一起逛街，觉得她需要什么，直接给她买。虽然，回来免不了会被她数落一顿“乱花钱”之类的。
这样最省事了，也最省心了。但是，也省去了我和她在一起买买买的乐趣，以及一个成为朋友的可能。
2
我也曾试图劝说她和我一起去旅行，她总推说：“我哪也不去，在家玩多好啊。”
迫于我的威逼利诱很多年，去年夏天终于说动了她，带她到了北戴河的海边。那是她第一次看海，兴奋得像个孩子，不愿回来睡午觉，一直在浅海玩水。
又带她去天津，在傍晚的海河边看摩天轮，尝了独面筋、爆三样、耳朵眼炸糕，但坚决不吃天津的包子，她的理由是包子没什么稀罕的，咱家有卖的。
又带她去北京，谁知，第一件事是非要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在偌大的广场上和人来人往中，她高声唱起了年轻时激昂澎湃的歌曲，我记不得她唱得什么，但是记得她歌声里的快乐。
本以为，我安排的旅行都是完美无缺。可是，万万没想到，每次回家之后，她就变脸：“啧啧啧，这次出去又花了一万多吧，以后哪也不去了，哪也没家里舒服。”
我的娘亲，您这是在给我差评啊！让累瘦一圈的我，情何以堪？！
不过，她在街上遇见邻居的时候，又会换上另外一副面孔。特别是邻居大妈羡慕地问一句：“您这是又去哪儿潇洒啦？”
她脸上就乐开了花一样，跟人家咿咿呀呀巴拉巴拉，讲一堆这趟的新奇见闻。
唉，有两幅面孔的小老太太，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3
去年冬天，一向健壮如牛的她，突然说胸口闷、后背疼、浑身没劲、喘不上气儿，走两百米就要停下来歇歇了。
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您的症状，考虑是心脏问题，您先去做个心脏造影检查吧。”
她一听，转身就要走，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冲我说：“我不做，我好好的，咱走，回家。”然后径直走出门去了。
第一次听到她心脏可能有问题，我心里一紧，因为不了解病情有多严重，所以又详细咨询了医生，才出来。
出门就看见她坐在医院大楼门口的长椅上，在等我，生气地跟我说：“现在的医生动不动就让做检查，没病也给查出病了。”
看她那么抵触，讳疾忌医的，我知道，她害怕了，她最害怕生病了。
倔强如她，却因为是女孩，早早就被辍学。从15岁起，为了给家里多挣一点口粮，就像个男人一样在生产队挣工分，拉着架子车爬坡上岗。平日里，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做饭洗衣干家务，这就是她的青春期。
像一头困兽，内心悲苦万分，但是又无法逃脱命运的枷锁。她只能接受属于她的现实，把所有叛逆都化作活着的力量，爆发在被她挥舞着干活的铁锹上，像是在跟老天爷叫板。
曾经那么年轻生猛的15岁，如今虚弱到只能坐在路边的60岁，这个女人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呢？她还是那个每月32块钱工资，却愿意拿出30块钱，给自己买件呢子大衣的年轻女工吗？
当下我能做的，只是帮她选最好的医院，找最靠谱的医生，辞掉工作陪伴她，但是，还不敢保证不惹她生气。
她，可以豁出命来护我周全；而我，无以为报，无论做什么，在她面前，我都仿佛两手空空。
4
如今，她已恢复到生龙活虎，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一帮老太太打麻将，无论输赢回来都高兴，然后就是给院子里种点花果蔬菜，偶尔给它们浇浇水。
但是，我和她还是无法做朋友，我们有太多不同，在一起久了，就会吵嘴。
不过这几年，我看她倒是有趣了些，像是一本书。以前，她是我不屑于翻开的那种书，现在，倒是越看越是津津有味了些。
一转眼，我这个她守护了半辈子的小女孩，现在也到了可以当妈妈的年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拼命想离开家想远离她，长大后，却总想回归到她的身边，哪怕这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大出息，做个庸碌之辈，只每天陪她去买菜，为她做饭，帮她洗衣，听她唠叨陈年往事，或者跟她斗斗嘴，也是极好的。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是只要有她在，我就有守护神。妈妈，依旧力大无比。
“妈妈”，这个词，只要叫一叫，就触动心弦。
文：太2真人
图：晓彤老师
—— E N D ——
如果你这篇觉得“好看”，请帮我点“在看”或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