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汤】方子蝶 编号0913

　阔别五年，我在浦东某街道垃圾箱旁捡到了艾晓月。她抱着破旧的布娃娃，用脏兮兮的手拍着，哄着。

　　

　　我泪崩，冲上前去想要让她扔掉布娃娃，她却死死抱着不放，眼睛盯着我，充满敌意和恐惧。我无奈地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这肮脏不堪的地方。远处传来李琦的《金玉良缘》：抓住你的手，走过我的朝朝暮暮……

　　

　　五年前某天，我登录邮箱记录下编号0912的资料时，几天前扔的漂流瓶收到了回应，我的瓶里内容是：也许，这是我扔出的最后一个瓶子了。回应内容：你怎么了？

　　

　　我把这位新瓶友命名为编号０９13.是的，0９是年份，13是编号，２００９年第13个目标，这个人就是艾晓月。

　　

　　我知道只有百无聊赖的人才玩漂流瓶，我更知道只有百无聊赖的人才有机可乘。是的，就如你想象的那样，我是一个网络骗子，虚拟一个个不同身份，骗取女人的心灵，肉体，还有金钱。每一次得手后，在邮箱内记录下女人的姓名、地址、电话，交往时间、被骗金额甚至床上细节。

　　

　　和艾晓月的交往一如从前，只是这次我用了职业杀手的身份。开始什么也不说，只是言语间关心体贴，待到她渐渐习惯依赖，突然消失。让她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估计她日夜想念甚至我开始猜测我遇到不幸时，再次出现。先诉相思苦，再表真情意，发给她ps来的我在巴黎的照片，百度搜来的手枪图片，还在自己手臂上缠上纱布伪装受伤，告诉她我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因身份特殊，十分危险，所以不辞而别。和死神擦肩而过，生死关头，发现自己最牵挂的就是你-----艾晓月。在她感动得涕泪交加恨不能冲破屏幕投怀送抱时，幽幽长叹，恨造化弄人，自己不能给她幸福，所以这段日子刻意远离，奈何情不自禁，又上网来找她，但求不顾一切为自己活一回轰轰烈烈爱一场。

　　

　　女人一旦动了情，警惕解除，智商基本为零。于是我抛出早就编织好的网，开始下一步----见面。

　　

　　我本是农村小伙，长得浓眉大眼还算帅气。刻意打扮一番，谁见了都得多看两眼。本来就未见倾心的女人，见到我更是棉花糖般柔软甜蜜。艾晓月也不例外。

　　

　　这个艾晓月，还真是个惹人爱怜的角，小巧玲珑的身段，白色外套里雅致秀美的淡紫色唐装，乌黑油亮的齐耳短发，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家碧玉吧？碰到那怯生生的眼神，我体内荷尔蒙迅疾聚合，心里判断她要么就是生手，要么就是个特会装的主。等着吧，不管你是清纯玉女还是千年狐精，遇到本爷，统统叫你现出原形。我迎着慢慢走来的艾晓月，心里迅速拟定一套作战方案。于是，缓慢踱几步后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艾晓月搂在怀里，在她耳边狂念：“艾晓月，艾晓月，我终于见到你了！”

　　

　　艾晓月挣脱我怀抱，红着脸小声说：“桑剑，桑剑，你别这样，这么多人呢。”

　　

　　是的，咖啡店里有几对情侣，门外三三两两的行人，可是没有人关注我们，世人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我笑着对艾晓月背一句百度来的情话：“对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人。对一个人来说，你却是整个世界。”

　　

　　有人说，男人的情话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这句话不假。听了我的话，艾晓月脸颊绯红，梨涡浅现。我们点了两杯卡布基诺，我心猿意马，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盯着艾晓月，想象她床上的表现，当然还有她多金的老公和安详富足的生活，可以给我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

　　

　　金玉满堂宾馆。３０２房间，我搂着艾晓月迫不及待打开房门，房门关上的刹那，我背靠着房门，用嘴唇一波波袭击着艾晓月：“艾晓月，我爱你！我爱你，艾晓月……”

　　

　　艾晓月在我的狂野中被带动起来，她的胳膊搂住了我的脖颈，她的唇贴上了我的胡茬……我抱起她，将她扔到那屋内宽大的席梦思上，我的皮靴她的高跟鞋胡乱靠在一起，我的风衣她的白外套自顾自堆在床头，我像剥洋葱一样剥掉艾晓月层层包裹，手却愣在空中，整个人怔住了，艾晓月坐在床上，头发凌乱，低头嘤嘤哭泣。

　　

　　艾晓月的身上，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胴体，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朵朵伤疤，有掐的、咬的、甚至烟头烫的……

　　

　　我碰过无数女人，没有谁让我如此这般，临阵逃脱。面对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想起琪琪离开我时我自暴自弃自残的往事，想起艾晓月对我说过同病相怜的话，蓦然觉得自己的罪恶，我怎么可以再去伤害这个折翼天使？我抓起艾晓月的外套罩住她将她抱紧：“艾晓月，对不起，对不起！”

　　

　　艾晓月哭着抱紧我：“桑剑，桑剑，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的，不是的，艾晓月，我不想伤害你，真的，你很好，很美，是我不配你。”

　　

　　“爱我，桑剑，爱我……给我……我要你……桑剑……艾晓月在我耳边低声却坚决地说，她呼出的热气弄得我脖子痒痒，我的欲望猛地升腾，将她压在身下。

　　

　　“他从没有让我做过女人，他总是变着方法折磨我，我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我从来不知道做女人可以如此快乐，谢谢你，桑剑，谢谢你桑剑，我爱你……”

　　

　　我和艾晓月，就在她的哭诉中缠绵、疯狂、巅峰到安静……

　　

　　“你怎么不和他离婚？”拥着艾晓月，我真心的关切。

　　

　　“我们原来是姐弟，我是他父母养大的。小时候我一直认为爸爸妈妈宠弟弟是因为他比我小，我也爱弟弟。弟弟很优秀，帅气又从聪明，上学工作都很好。可是弟弟却一直不谈女朋友，给他介绍很多条件好的女孩他也不同意。”

　　

　　我把她往怀里搂搂，让她安心倾诉。

　　

　　“有一天，妈突然告诉我，要我和弟弟结婚，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弟。我才知道自己抱养的身份，不知道父母是谁，抱养的身份让我很恐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幸福都是借来的，我的幸福早透支了。从今以后，是我还债的时候了。于是我答应了婚事。”

　　

　　我吻一下艾晓月额头，想起她说过和我同病相怜的话，原来我谎称自己自幼被养父收养为报恩不得不听从养父去做杀手的命运和她如此相似。

　　

　　“婚后才知道，他身体有病所以不敢谈对象，逼急了，告诉妈妈实情，妈妈想到了我……”艾晓月又哭起来，我一遍遍吻干她的泪，咸咸的。

　　

　　分别时，艾晓月拿出一张卡：“这卡里有四万块钱，不是很多，但愿可以帮到你。”

　　

　　我连连推辞，说真的，这次我和往常不同，和艾晓月纠缠时，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自己的谎言----那个被养父控制的杀手，即将赴美暗杀某中国驻美高官的事，我曾说此行分外危险，需要美国黑社会帮助，所以需要大量资金。我和艾晓月，只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欢爱，一场肉体和心灵的交合。

　　

　　但是，如今我如何开口告诉艾晓月我不是杀手是骗子？我接过艾晓月的卡，心里暗下决心，过一阵来找她，就说我完成了任务，钱可以还她了。

　　

　　我没等到这一天，因为我进了班房，诈骗罪，获刑三年。

　　

　　三年时间，除了父母亲人，艾晓月是我最想念的女人。和所有女人不同，艾晓月让我有干净做人的冲动。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对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人。对一个人来说，你却是整个世界。”我相信，对于艾晓月，我是整个世界，而我，必须带她走出那段虚无的婚姻。自从琪琪离开以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如此被需要，这让我心底充满力量。

　　

　　三年后刑满释放，我回家报到静养半个月，告诉爹娘，我要去上海打工，我让他们放心，这次我会踏踏实实工作，不让他们担心。爱上一个人，恋上一座城，我没告诉他们，我去上海，因为那里有艾晓月。

　　

　　入狱前，艾晓月的资料我还没来得及存档，凭着记忆，我在石库门转悠了一个星期，终于一个大妈告诉我艾晓月的情况：“那个丫头，可怜呢。从小是抱来压子的，后来她妈生了个弟弟。弟弟长大了不讨老婆，他妈妈就让养女做了儿媳妇。咋个晓得那蛮壮实的小伙子哪里个会没得用额？后来那丫头在外头有了男人怀了野种，她男人本来身子不行就常折磨她，这下子更将她打个半死，整条街都能听见她惨叫。孩子也没了，邻居将她送进医院。男人打完了跑出去吃酒，吃醉了开车撞死咯。她从医院回来办后事，走路都不稳，血都顺着裤管流下来……”

　　

　　艾晓月，艾晓月，是我害了你！我攥紧拳头，恨不能打死自己。

　　

　　“男人死后，他妈妈一直迁怒于艾晓月，每天辱骂她。艾晓月念着养育之恩，也不敢顶嘴，总是以泪洗面。后来就疯疯癫癫的，发作起来就到处乱跑，几天不见，清醒了又流着泪回来……”

　　

　　在大妈指引下，我找到了艾晓月的家，见到了艾晓月的养母和婆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艾晓月失踪快半年了，每次失踪，她家人也不找她。这不，自己也整痴痴呆呆了。做虐咯，就这家，你去吧，我忙咯……”大妈由衷地感慨，转身离去。

　　

　　我进屋，抚摸着老人干枯的手，老人目光呆滞看着我。什么也不说。许久，我弯腰，虔诚地给老人家鞠了个躬，黯然离开。

　　

　　我在上海找了家快递公司，当起了快递阿哥。边工作攒钱边寻找艾晓月。东方明珠、外滩、黄浦江畔…………

　　

　　两年后，在浦东某街道垃圾箱旁我捡到了艾晓月，拉起她的手，我要带她走。这世上，我们会遇到很多人，遇到艾晓月让我知道，所有的曾经都是驿站，而艾晓月，编号0913，是我的终点。

　　

　　街道旁商店喇叭里，李琦深情地唱：抓住你的手，走过我的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