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11章)

第11章 缝制春袍 巧绣鸳鸯

王维倒也没有说谎。回到长安后,没过多久,就参加了吏部选试。
唐朝中央政府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每部各辖四司,共为二十四司。
科举考试由礼部主持,通过者还须参加吏部组织的选试,方能被授予官职。吏部选试有四关,即身、言、书、判等四个方面。
“身”指外貌长相,体貌丰伟者为佳;“言”指语言能力,言辞辩证者为佳;“书”指书法水平,楷法遒美者为佳;“判”指判决书,文理优长者为佳。
身、言、书、判四者都合格的考生,吏部拟定官职,上报尚书省,尚书省转门下省审核,审核通过者,方可授予官职。王维身、言、书、判俱佳,以优等顺利通过。
玉真公主虽身在骊山,心却关注着王维的选试结果。当然,她关心的并非王维是否通过,而是思忖着该给他安排一个怎样的职位?
她思前想后,心头忽然一亮,以他的才学品行,太常寺下属的太乐署,最是适合他的去处!
在三省六部制以外,唐朝还设有太常寺、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等五寺。其中,太常寺是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关,设太常卿一人,正三品。太常寺下设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太卜署、禀牺署、汾祠署等。其中,太乐署掌管朝廷各种仪式乐典和乐人名册,设正职太乐令,从七品下,副职太乐丞,从八品下。
玉真公主推荐王维担任太乐丞。太乐丞虽然品级不高,但这是一个掌乐之官,不仅负责创作整理宫廷礼乐,还要为宫廷宴乐培养乐工伶人,且经常有机会见到皇上,是皇上身边的近臣。
玉真公主深知,皇兄和王维都是喜欢音律、精通音律之人。让王维多在皇兄面前露露脸,对王维来说,不正是最好的平步青云之路么?
几天后,王维收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官授太乐丞,从八品下。
他不用猜都知道,如果没有玉真公主的鼎力推荐,太乐丞这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清贵美差,怎会落到他的头上?
这一刻,他喜忧参半,或者说,三分喜,七分忧。
喜的是,他祖父生前曾担任协律郎,他如今担任太乐丞,也算是家学渊源、后继有人。他可以充分施展他的才华,报效朝廷,有一番作为。
忧的是,他欠玉真公主的恩情,如今又多了一分,且是如此沉重的一分。沉得他既无力承受,也无力偿还。王维望月长叹,似乎有点透不过气来。
通过吏部选试的士子们,纷纷呼朋唤友、踏春赏景。一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从曲江池到乐游原,绿杨深处,杏花影里,处处花逐车动,香随人飞,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一个月后,当长安城中榴花似火、繁花如锦时,官授太乐丞的王维,身穿双十花绫淡青色圆领长袍,身姿挺拔地踏进了巍峨的大明宫宣政殿,成为朝官行列中的一员。
在“学而优则仕”的时代,对一个读书人来说,从捧起圣贤书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这是一条既不能回头、也没有退路、更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太多人倾其一生,都只能在庙堂外徘徊,可望不可即,郁郁不得志。而王维呢?年仅二十二岁就状元及第、诗名远扬,一举成了闪闪发光的政坛新星。
他人生的起点,或许是很多人一辈子奋斗的终点。
当他从文武百官身旁走过时,不必抬头,就能感受到大家纷纷投来的或欣赏、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然而,对王维而言,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他清楚,状元也好,官职也罢,这一切的背后,都和玉真公主有关。玉真公主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强有力地牵制并影响他的人生。他想逃,可天下虽大,却都是李家天下,他又能逃往哪里?
想到这揪心的现实,他不禁剑眉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
和王维的沉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的崔府正沉浸在一片喜庆中。
这些日子以来,璎珞接连收到了王维从长安寄来的两封信。第一封信中,王维告诉她,他已状元及第,请她放心;第二封信中,王维告诉她,他已官授太乐丞,一切安好。王维还在信中告诉她,母亲已请官媒挑选良辰吉日。只等吉日一定,他就用百子香车来定州娶她。
一想到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璎珞脸上不禁泛起阵阵红晕,连梦中也忍不住甜甜地笑了起来。
崔父崔母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崔父捋着长须,点头赞叹道:“摩诘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名至实归,人中翘楚,咱家璎珞好福气呐!”
这日,日上树梢,春光明媚,缕缕阳光从刚刚抽出的新叶间透了进来,落在璎珞闺房外的庭院里,宛如洒了一地碎金,在微醺的春光中闪烁不定。
璎珞坐在窗前的月牙凳上,手中拿着一个三寸大小的菱花形海兽葡萄纹铜镜。镜面微微凸起,映照出了她粉面含羞的如花容颜。
小蝶站在璎珞身后,娴熟地为她梳好了双环望仙髻,看着镜中的璎珞一脸兴奋道:“老爷说大娘好福气,要我说,是阿郎好福气!便是天上的仙女,也没有大娘这般好看!”
“眼看天气一日日热了,我想给他做几件春袍,你说他会喜欢怎样的颜色?怎样的纹路?”璎珞似乎对小蝶的夸赞恍若未闻,对着镜子侧头沉思。
“要我说,只要是大娘亲手做的,不管是啥颜色纹路,阿郎定都欢喜得不得了!”一听璎珞说要为王维缝制春袍,小蝶顿时起了兴头,忙问璎珞需要她准备什么才好。
“他如今在朝中任职,穿戴自与从前不同。我想着,他肤色白净,眸色清明,用清爽的露草色缎面做成春袍,穿在他身上,想来定是极好的。”
“好,我这便去找福嫂拿露草色缎面。”璎珞话音刚落,小蝶就朝璎珞眨了眨眼睛,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这日午后,在小蝶帮忙下,璎珞开始裁剪布料,为王维缝制春袍。她并未量过王维的身高尺寸,只是估摸着他的大致身形,开始动手剪裁起来。
这晚,直到夜深人静时,任凭小蝶催促了多次,璎珞依然不肯睡下。她粉颈低垂,就着跳跃的烛光,一针一线地在领口、袖口处绣花。
她知道王维不喜花哨,特地选了简洁的云纹图案,再在袖口配上福字纹织锦镶边,看去不觉花哨,只觉清雅。
她将她对王维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细细缝进了这件春袍。想着王维穿上春袍后的模样,她眼里满是笑意。
半个多月后,当王维在长安道政坊买下一处清幽雅致的宅子,将屋子收拾妥当时,收到了璎珞亲手缝制的春袍。
王维轻轻抚摩这件饱含璎珞深情的春袍,只觉得胸口是难言的酸涩,一颗心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
如此雅致的春袍,如此精致的花纹,不知耗费了璎珞多少眼力?多少神思?她这样心心念念只为他,他却因某种不可抗拒的外力而迟迟无法定下婚期。
和璎珞的情比金坚相比,他是否就是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如果璎珞知道了他的懦弱,不知将会怎样看他?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沉重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他放下春袍,踱出屋外。院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如火如荼,云蒸霞蔚。
王维久久凝视着眼前那一朵朵灿烂的榴花,真想摘下其中最美的那一朵,亲手簪在璎珞如瀑的秀发上。这样想着,王维不觉伸出手去,仿佛璎珞真的就在眼前,正对他回眸一笑……
一阵春风吹过,榴花簌簌晃动起来,将王维重新拉回了冰冷的现实。权倾天下的公主欲招他为驸马,他该怎么做,才能既拒绝公主、又不伤皇家颜面?
思之再三,他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求岐王帮忙。
岐王正在府中临帖,见王维到来,便招呼他道:“摩诘,前日翻检藏书,看到了这张拓片。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本王看看,今日临帖可有长进?”
“王爷折煞王维了。”王维忙快步上前,细细看了起来。原来,岐王今日临的帖子,是初唐书法家欧阳询的绝世之作《九成宫醴泉铭》。
欧阳询出生于557年,去世于641年,与同时代的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为“初唐四大家”。他擅长楷书,劲道秀美,颇具神韵。
王维看了岐王的临帖,已经颇得欧阳询原贴精髓,可见功力不浅。
“王爷的书艺向来精湛,今日之作,更是精妙。”王维由衷赞叹道。
岐王心情大悦,呵呵笑道:“《九成宫醴泉铭》由魏征撰文,欧阳询书写,文奇书妙,堪称双绝。此贴真迹就在凤翔府九成宫的碑亭上,改日得空时,本王带你去那里细细品鉴临摹一番才好。”
“多谢王爷,王维心向往之。”
“朝中诸事,都还顺心吧?”
“多谢王爷关心,朝中诸事,一切都好。只是,王维今日另有一事相求。”
岐王笑容微凝,似乎已经猜到了王维接下去要说的话。他放下笔墨,缓步走到王维面前,沉声问道:“可是你的婚姻大事?”
“不瞒王爷,正是此事。自骊山回来后,我反复思量了很久。王爷是真心为我着想,但我却要辜负王爷了。我已和璎珞结为夫妻,实在无法忘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的道理,请恕我只能辜负公主的厚爱了。”说着,就向岐王肃然拜了下去。
“这……”上次在骊山别馆,岐王劝王维不要急于回答,既是给自己一点时间,也是给公主一点时间。岐王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砝码,即使是态度再坚决的人,在大好前程和荣华富贵面前,选择的天平一定会倾向公主。
不料,半个多月过去了,王维的选择,依然如此不留余地,这无疑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默然不语,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半晌后,岐王叹了口气,看着王维道:“想当初,本王费尽周折引荐你认识公主,到如今,却又要费尽周折帮你拒绝公主。摩诘,你和公主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缘分?本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维抬起头来,目光恳切地看着岐王,一脸动容道:“佛曰:'人生如梦幻,如露亦如电。’王爷,人生本就苦短,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前程而背弃了心中所爱,我这一生都将无法原谅自己。那样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您和公主对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都会铭记在心。恳请王爷和公主谅解,请再受王维一拜。”说着,又向岐王深深拜了下去。
岐王忙拉住王维,摇了摇头:“摩诘呐,你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持盈确实没有看错人,只不过,让你一往情深的,另有其人罢了。
当王维恳请岐王出面向玉真公主转告王维的决定时,玉真公主已从骊山别馆返回长安,在玉真观清修。说是清修,其实,她的心哪里静得下来?
她以为,王维走马上任后,会主动来玉真观找她。她刚好趁此机会将驸马一事当面挑明,再择日禀告皇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王维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日,倒是岐王来到了玉真观。一番寒暄后,岐王字斟句酌地将王维已于719年秋天定亲、准备择日完婚之事删繁就简地告诉了玉真公主。
“持盈,四哥之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这些,是希望摩诘能退掉那门亲事,成为李家的驸马。可是,摩诘昨日来找我,恳请我转告你,他今生今世都会感念你的恩情,但在婚姻大事上,却只能辜负你了。”
岐王这番话,无疑就像一盆冰水,兜头倒在她的身上,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让她透彻心扉的冷;又像当头一记棍棒,狠狠打在她的心上,粉碎了她所有的憧憬,让她撕心裂肺的疼。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后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冰凉的便榻上。
“四哥,不要说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哑声说道。
“持盈,你对他的一片心意,四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该说的话,四哥都替你说了。只是,他的心思,原和世人不一样。”
玉真公主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似有无数蜜蜂嗡嗡作响,岐王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分辨不清,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痛得失了知觉。
爱而不得,或许是世间最大的痛。这种痛,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烈火烧成灰烬,化为硝烟,消散在空中,自己却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
这种痛,如此残忍,如此灼心,又如此无奈。
难道真的就此罢休了吗?不,她决不接受这个事实。她不相信,世间竟有男子会放着功名利禄不要,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却偏偏要选择一条平淡无奇甚至充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去走?
她决定和自己打一个赌,赌注是时间。
在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后,她压下了心头所有的悲愤和灰败的心情,缓缓开口道:“四哥,他就像一块璞玉,需要遇见一个识玉之人,打磨他,雕琢他,让他脱胎换骨、熠熠生辉。否则,终其一生,他都将籍籍无名、碌碌无为,最后终老乡野而已。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明白的。”
“持盈……”
“四哥,我愿意再给他一些时间,希望他能明白,我才是那个识玉之人。”玉真公主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这一字一句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那样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她已下定决心,如果王维继续孤注一掷,那么,她就让皇兄下旨赐婚!苍天在上,圣旨难违,到时候,他纵有万般不愿,又能奈何!
不过,她心里同样明白,像王维这样洒脱不羁的才子,如果强行赐婚,即使得到了他的人,却未必能得到他的心。而她一心渴望的,是他的心!她多么希望,她的满腔热情,能换来他的一片真心。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只知道,王维必须属于她,只有她才能给他想要的未来。
王维的苦闷,玉真公主的愤懑,对远在千里之外的璎珞来说,都无从知晓。
她只知道,她即将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因为,娶她的那个人,是天下最好的夫君。
初夏的阳光似乎也知道了璎珞的喜事,格外温柔地透过窗户,洒落在璎珞的闺房中。
璎珞端坐窗前,一脸专注地绣着一对鸳鸯。绣一会,端详一会,眼前不时浮现王维教她弹奏《阳春古曲》时那深情款款的模样。
“大娘,你打早起就坐在这里绣花,绣了一上午了,也该歇歇了,仔细脖子疼。”小蝶捧了一盏茉莉花茶进来,放在璎珞身旁的案几上,替璎珞轻轻捶起背来。
“小蝶,你来看看,这对鸳鸯颜色可还鲜活?”璎珞榴齿含笑,喜上眉梢道。
“大娘绣的鸳鸯当真好看,活脱脱的,放到水里,说不定就能戏水了呢!”
小蝶虽说夸张了些,却也并不为过。璎珞绣的这对鸳鸯,眼睛用了棕色丝线,嘴巴用了红色丝线,胸腹部用了粉色丝线,背部用了浅褐色丝线,颈部羽冠则用绿色、黄色、白色等多色丝线交织在一起,端的色彩明媚,鲜活灵动。
“你说,摩诘可会喜欢?”璎珞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垂眸笑道。
“那还用说么,阿郎一定喜欢得不得了!能娶到大娘这样才貌品格的佳人,阿郎连做梦都要笑呢。”
“小蝶,你今日可是抹了蜜了?”璎珞耳后一热,粉面薄嗔道。
“小蝶不敢,小蝶只愿长长久久跟着大娘,伺候大娘,还请大娘莫要嫌弃小蝶才好。”小蝶故意夸张地向璎珞欠身福了一福。
璎珞笑着拉过小蝶:“小蝶,你我情同姊妹,我出阁时,自然会带上你。”说到“出阁”二字时,璎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微微低了下去。
小蝶掩嘴偷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大娘,这是小蝶前世修来的福分呢。大娘慢慢为阿郎绣鸳鸯,我寻福嫂去了,她说有事吩咐我呢。”
“好,你去吧。”
小蝶应声走出屋外,随手将门轻轻掩上。屋内又恢复了宁静,轻风徐徐吹来,吹拂着璎珞如瀑的秀发,恰似那日她和王维在竹林山上两两相望时的风,痒痒的,柔柔的……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摩诘,今生今世,愿咱们能像这对鸳鸯一样,双宿双飞,白头偕老。”璎珞揉了揉肩膀,继续低头绣了起来。
正当璎珞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推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兴宗。
“璎珞,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啦?”他兴冲冲地走到璎珞面前,手中举着一个锦囊,一脸神秘道。
“阿弥陀佛,你可终于从岭南回来了,阿爷阿娘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呢!”
“璎珞,不出门不知道天地有多大。不说岭南风光和北地风光有多不同,光是这个稀罕物儿,你就一定不曾见过。”兴宗一脸得意道。
“哦?让我瞧瞧。”
“把手摊开。”
璎珞乖乖摊开白皙的纤手,兴宗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将一捧明艳鲜亮的小豆子倒在她的手心:“好看吧?没见过吧?这是岭南才有的豆子,当地人叫它红豆,或是美人豆、相思豆。他们喜欢把红豆做成珠串,戴在手上,挂在腰间,据说可以保佑平安呢。”
“哦?相思豆?”璎珞眼前一亮,用指尖轻轻捏起其中一颗最红最亮的红豆,凝神看了起来。
“兴宗,这颗小小的红豆,为何又叫相思豆?这名字有什么来历么?”
“问得好!”兴宗顺势坐在靠墙的便榻上,喝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听当地人说,东汉年间,岭南有一男子被强征戍边,他的妻子就日日到村口古树下等候,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可是,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同伴们都已陆续归来,唯独他丈夫却迟迟未归。女子终日站在古树下,朝盼暮望,以泪洗面,哭断柔肠,最终竟泣血而亡。奇怪的是,第二年春天,古树上竟然结出了一种荚果,其籽红色透亮、晶莹鲜艳。当地人说,这一定是那位可怜的女子思念丈夫的血泪凝成的,必有灵性,因此便有了'相思豆’的别名。”
兴宗讲得头头是道,璎珞听得如痴如醉,不由被这位女子坚贞不渝的痴情深深感动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红豆放入兴宗的锦囊,叹了口气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小小一颗相思豆,诉说着人间多少伤心事呐。”
“我倒觉得,相思豆未必代表伤心事。”兴宗眼尖,早已看到窗前绣架上的一对戏水鸳鸯,一脸促狭地笑道,“相思豆也可以像你绣的这对鸳鸯一样,成为爱情的象征,你说是也不是?”
璎珞顿时一阵脸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耍嘴皮子,总没正经的时候。对了,你见过阿爷阿娘了吗?还不快去拜见阿爷阿娘?”
“哎呦,礼物收下了,就要赶我走了?”兴宗故意叹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转身卖起了关子,“璎珞,你就不想问问,摩诘兄有没有什么消息?”
看着他脸上那一股子得意劲,璎珞轻轻“哼”了一声:“我才不问你呢。”
“唉,可怜我一路车马劳顿,浑身乏力,却是讨了个没趣,那我这便回屋歇着了。”兴宗拉开房门,意欲离去。
“哎,等等。”璎珞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你这般不好好说话,看我不告诉阿爷阿娘去?”
“我的好姊姊,我几时不好好说话了?既然你不想听,我总不能赶着要说吧?”看着璎珞脸上那迫不及待却羞于启齿的模样,兴宗心里不由偷着乐。
“那你还不好好道来。”璎珞脖子一扬,大有豁出去的意思。
“听说摩诘兄已通过吏选,官拜太乐丞,并在长安道政坊买下了宅子……后面的故事么,自然是要八抬大轿迎娶崔府大娘,咱家璎珞就要成为诰命夫人咯。”兴宗像说书人般滔滔不绝道。
这些事情,其实王维早已写信告诉她,她也都已知晓。不过,当听到“诰命夫人”四字时,璎珞不由一阵脸红,但心里却像喝了蜜一般甜。
兴宗在家小住几日后,又要赶赴长安。一则向姊夫道喜,二则好好准备明年的春试。临走时,璎珞唤他到屋里,悄悄递给他一个精巧的木匣。
“兴宗,替我将这个交给他,他见到这个,自然明白。”璎珞刚一开口,就红了脸颊。
“哦呦,我刚替摩诘兄送完信,这会儿又要替你送礼了?你说你们这是私相授受呢,还是礼尚往来呢?你们成亲之日,是不是应该好好拿大海碗好好敬我几碗酒呢?”
“兴宗,你真是越大越没个正经了。”璎珞粉靥薄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自然可以拿大海碗敬你,你也须用大海碗敬我们。若是这样,只怕摩诘还没醉,你就已经撑不住了。”
“璎珞,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和摩诘兄'我们’长'我们’短了。唉,果然是有了夫君,便忘了小弟呐。”
璎珞自知失言,但话已出口,便来不及收回了,只好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它道:“你此番去长安,定要用功读书,但愿明年能如愿以偿,好教阿爷阿娘也高兴高兴。”
“姊姊,我是想用功读书,只是摩诘兄看到这个木匣,定要题诗一首。题诗也就罢了,定又要我替他将诗带给你。如此往复,我还能用功读书么?”兴宗故意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道。
不等璎珞回过神来,他又马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只盼着你们早日成亲,我就不用担这份苦差了!”说着,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璎珞,并不知道在距离她千里之外的长安,有个人却在痛苦地喝着闷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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