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高助理”
春节前，了然斋主再一次来到宁城县天义镇，采访到了当地的文史名家胡廷荣先生，只为寻找到一个人及其背后的故事……
三种说法
在1946年和1947年的解放战争中，有许多地方干部牺牲在了宁城地区。他们大多是被国民党宁城县警察大队或土匪、地主武装杀害，也有少数是被已走向反动的“红枪会” 致死。这其中有十多位是中共冀热辽区委（1944年9月原冀东地委升格冀热辽区委）派来的干部，当时大多担任区级地方党政领导职务，也有一般干部。由于历史的原因，在这些烈士当中，有的留下了较为详实的生平简介，有的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或许永远都不能为人所知了。比如高善兴烈士，如果不是当地的几位有心人的热心寻找，很多问题也就“只能那样了”吧！
在1991年版《宁城县志》中，搜集并记载了在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冀热辽区委派到宁城县并牺牲的部分地方干部名录。但对于这些为了宁城人民献身的英烈们的事迹，有关部门目前并不是全部清楚。甚至由于缺少调查，对有些事件的要素还出现了自相矛盾之处。比如在1991年版《宁城县志》的《革命烈士英名录》中只把“高善兴”记录为“高助理”（职务），牺牲地在大城子。而在2009年版的《宁城公安志》中则明确地记录有：公安助理高善兴牺牲于三座店村。2014年的《三座店镇烈士陵园》中又写着“高善兴牺牲于三座店镇马市营子。”如是，问题来了，高善兴到底牺牲在哪里呢？是何时牺牲的呢？是因何牺牲的呢？
据《宁城公安志》和迁西县政协的回复：高善兴别名朱成祥，1919年生，河北迁（此志原作“黔”，误字）西县人，1943年参加革命。1946年11月25日，高在三座店征粮中被国民党警察大队包围，突围中牺牲。2015年上半年，胡廷荣、赵海波、骞国安三人经过实地调查后认为，这个简介基本可信，只是个别细节和牺牲时间待核实。
有关资料还显示，1945年9月，高善兴由中共冀热辽区委派到平泉县并安排到宁城地区任公安助理。当时的宁城地区还归中共平泉县委、县政府领导，称作四区，区部设在小城子。同年11月24日，国民党杜耀亭别动队袭击小城子的四区部，将正在开会的区委书记张荣、区长金毅生、公安助理高善兴和李文彩包围。结果，高、李二人冲出后越墙逃脱，张牺牲，金被捕后逃脱。1946年春，平泉县党政领导又派牛林祥、吕志峰、高善兴、田志永到黑什吐村搞“减租减息，斗争恶霸地主”的运动。4月5日，上级决定将平泉县北半部划出，新建宁城县。
5月上旬，情报称有国军将从平泉进犯宁城。在小城子组建不久的中共宁城县委、县政府为避开国民党军队进攻的锋芒，向县内西部山区（八里罕和热水）转移；新宁城县一区（原平泉县四区）党政机关也转移到区境内八素台川山区。后来，因敌情有变，国军并未进犯宁城地区。这一年，高善兴在三座店一带活动时有“特派员”的称呼，《宁城县志》的《革命烈士英名录》又记有其牺牲时所在单位为宁城县政府（未必准确）。胡迁荣等人据此推断，1946年5月初，也就是组建宁城县后，高善兴应当是县公安局派出在三座店一带工作的公安特派员，协助县民政科长牛林祥在这一地区活动，其中心任务是“征兵、征军粮等费用和军鞋”，对驻军生存战斗提供部分保障。当时，高善兴的活动带有“游击性”或“地下性”，正如他的通讯员刘云丰在解放初所写的自传中言其“1946年9月参加高善兴游击队后，给高当通讯员。”另据《宁城公安志》第152页记载：1946年10月建三座店二区。这一年的10月12日，宁城县委、县政府曾在八里罕山神庙子召开的“扩干”会上为此作过决定，不久即进入筹备阶段。《宁城公安志》还记载有高善兴任职公安助理的时间为1946年10月至12月15日（牺牲日），应是筹备二区政府期间（或称二区临时政府，尚无固定办公处）担任的“公安特派员”。《宁城公安志》和《宁城县志》还都记载有宁城县二区组建于1947年2月，这应当是二区政府正式组建起来的时间，牛林祥兼二区区长。建国初，牛林祥曾任宁城县法院院长，后调至承德市公安局。
由此推断，1946年10月后，牛林祥科长与高善兴特派员应该肩负筹建二区政府的任务。高牺牲前，已带领有至少六名“公安队员”或说这是二区公安队的雏形，而这六名队员有刘云丰、乔万奎、徐（一说许）凤柱、王福林、赵树林和从三区调来的李树林。
三个男人
“（1946年）11月25日，宁城县民政科科长兼二区区长牛林祥、二区公安助理高善兴等在三座店宫家大院催军粮时，遭到敌警察大队二中队潘国柱匪队的袭击。牛林祥等人由马市营子村村长金殿生带路向存金沟李家窝铺方向转移，到达我军十六旅驻地化险为夷。高善兴带乔万奎、王福林、赵松山等迎击敌人，高当场壮烈牺牲，王、赵被捕。王福林被匪警邢殿生用刺刀杀死。”
上面这段来自《宁城公安志》的记载说明了牛林祥与高善兴同到三座店宫家催军粮后的不同遭遇，令胡廷荣等三位调查者不禁生疑：在遭到警察队包围后，牛林祥为何会向西南二十余里外的李家窝铺转移？或是牛科长去三座店催粮途中得知高被围不得已而转移，还是有另外情况没写出？为此，2015年初，胡廷荣等三位调查者带着这些问题，找到乔万奎烈士的亲弟弟乔万明。乔万明时年82岁，黑什吐村人，对乔万奎被捕和高善兴牺牲前后的情况所知较详。下面的这些文字主要据乔万明的忆述并参照三座店林凤鸣（时为抓乔和包围高的警察队员）等人的证言：
三座店镇西窝铺行政村的九神庙、黑什吐小自然村和三座店村这一带，1946年时是高善兴特派员经常活动的地方。其中，黑什吐村有些从迁西迁来的人，高与他们相互认作老乡。高还认了一个李家亲戚，这当然有利于高的工作活动。县民政科长牛林祥和高善兴常在这儿活动，或在一起研究工作。某日 ，高善兴和其下属王福林将曾为日伪催烟干、有民愤的邢国臣（喇嘛城子人）和三座店西营子尹某（原日伪警察，高怀疑他要叛变），弄到小塘土沟村小猴头沟，高命令王将这两人杀死。受此事的一些影响，有些人还送给王福林一个“王铡刀”的绰号。
高善兴在牺牲的前一天，从黑什吐村骑马赶到三座店村，为的是征集已下达过任务的军鞋和筹集费用，有赵树山（原为日伪警察，黑什吐村人，《宁城公安志》误作“赵松山”）同行。工作未完，二人当天夜宿宫家大院王岐甲长家。王是一个“双面人”，既给国民党干事儿，也能为共产党帮忙。这一夜，高的另三位下属乔万奎、王福林、徐凤柱住在九神庙村大户李宝珍家厢房。
第二天一大早，约五六点钟，国民党宁城县警察大队中队长潘国柱率其所属二中队近百人的马队在马市营子吃饭。潘在老蒋家用早饭，同时又让蒋家派人到村附近了解情况。蒋家派出的牛倌儿返回后向主人说，有一伙人赶着一大群羊从村西二里多远的小道经过向西南去。蒋家主人立马踹了他一脚：“出去，站岗去！”便把这事儿隐瞒下来。
原来，赶羊群的正是化了装的县民政科长牛林祥和15岁的高助理的通讯员刘云丰以及担负护送任务的县公安支队（一说为土改队），共二十余人。那些羊是从大金沟门高家窝铺村财主王树春家弄来的，送往存金沟十六旅驻军的。牛林祥等二十余人没有同近百人的警察队发生遭遇战，真是万幸。这支赶羊护羊的队伍到李家窝铺吃饭前，也得知了附近有敌情，便连饭也没顾得吃，抓紧赶羊脱离险境，将羊一直送到存金沟十六旅驻地，完成了任务。
此时，潘国柱得到了二区的几名公安人员住在九神庙李宝珍家的信息。早饭后不久，这伙警匪就赶到九神庙村，将李宝珍家大院包围。李家既担心乔、王、徐三人被捕后，共产党可能会找麻烦，又担心双方交起火来，给自家造成损失。于是，李家找来调解人，给予从中调解。警察队答应只要乔、王、徐三人把枪从窗户扔出来，可以不抓。乔万奎以为自己的叔伯哥乔万永在警察队里，便轻信了警察队的承诺。但当三人把枪从窗口扔出去后，却是只能束手被擒，乔万永这时也不露面了。警察队在审问这三人后，已知高善兴正在三座店宫家大院。乔万奎、王福林、徐凤柱被警匪扒掉棉衣，只穿着衬衣衬裤，双手被绑在马脖子上，跟着马队小跑，去了三座店。
多处枪伤
很快，国民党的这支警察队包围了三座店宫家大院。
这时，正在大院内王岐甲长家准备吃早饭（冬季两顿饭，较晚）的高善兴见有紧急情况，马上带领赵树山冲到房后，想上墙却无可利用之物，一排密集子弹向他俩射来。（到如今，此墙仍在，子弹孔可见。）高、赵二人只好转移到西厢房后，有几根木椽子斜放在墙上。在赵的协助下，高用手抓住木椽子，又去拉赵手中的大枪。高善兴之所以这样做，其原因可能是赵原为日伪警察，高担心赵从背后袭击；再者，大枪射程远，有利于还击敌人。结果，赵树山并没有把大枪给高善兴。高善兴只好顺势向上一拉，上了墙头，墙外是高台地。他冒着密集射来的子弹跳下墙（此墙及当时留下的子弹孔现还在），向西面岔道子村方向跑去。警察队在后面紧追不舍，边追边射击，高偶尔回身用枪还击。但毕竟敌人众多，枪弹太密，高的右腿被击中（一说跳墙前后腿已中弹），一瘸一拐地坚持向西跑。当他跑出二里远，到达岔道子村最下端王家把子小自然村下头道西侧（道东对过即三座店村的耕地）的小沟口时，实在跑不动了，就在沟口依托斜坡还击敌人。子弹打光了，为了不使自己心爱的二号盒子枪落到敌人手里，高善兴还把盒子枪拆散成零件，扔向周围田野，并随手拾起一块豆包大的石头，站起身来，准备向敌人还击。敌人众枪齐射，高全身多处中弹，最终倒下。
高善兴牺牲的下午，距高牺牲地最近的大塘村财粮干部王喜（大塘村王家把子小自然村人，后任职宁城县农电局副局长，已去世），找了几个年轻人就近将高助理埋葬。至于潘国柱率领的警察中队是从何地出发而来，乔万明认为是前一夜宿马市营子，第二天早起饭后先到九神庙村抓捕乔万奎等，然后才到三座店村包围高助理住处。1973年，李希中老师（已故）在写给牛林祥的信中（未发出）也证实此日早“降队”（指潘国柱警察队）在马市营子一带几个村吃饭，而后要寻找并抓牛林祥等人。据2010年调查此事的三座店村治保主任唐志国回忆，听当年的警察队员并是包围高助理的当事人林凤鸣讲，警察队是从瓦房王八盖子山队部起大早出发的，经三座店先到的九神庙村，接下来返至三座店打高助理。但遗憾的是，那次调查时未让林写明情况，现林已去世。这是一个与事件主体无关的枝节问题，姑且存疑吧。在这里可以肯定的是：由上述调查可知，高善兴牺牲在三座店村西南端今烈士墓西二里远（现大塘村岔道子王家把小营子南三百多米）的道西小冲沟口处。关于高善兴牺牲在大城子、马市营子的说法因无实地调查证据，不可信，应弃之。
在高善兴牺牲日期这个问题上，目前有三种说法：一是公历11月25日，见《宁城公安志》；二是公历12月15日，见《宁城公安志》152页高的任职终止时间；三据乔万明证明材料说，阴历11月17日（公历12月10日），乔万奎在高的牺牲日早上被敌人抓捕，下午在三座店村河边被枪杀。乔万明亲自去收拾其兄的尸体，此日是乔万奎的祭祀日，乔家不会记错。九神庙小村82岁的李洪宾也说，高死于此日上午，乔于此日下午在三座店村河南被枪杀。因此，胡廷荣等人认为，乔万明和李洪宾说法可信度较高。因为他们是乔、徐二人被杀害时的见证人，并为乔万奎收尸。即：高善兴牺牲于公元1946年12月10日（农历11月17日）上午，乔万奎、徐凤柱牺牲于此日下午。有人说警察队将乔的人头挂起示众，是讹传。
据从警察队回来的人说，对于杀不杀乔万奎，警察队还征求了乔万永的意见。对此，乔万永却说：“你们随便吧！”当地百姓因此事对乔万永嗤之以鼻，还编了“乔三”打“乔四”的讽刺笑话。这一带的百姓后来编出民谣：“乔万永，心毒辣，国民党是他洋爸爸，出兵发马把他挎，自己干的没了家！”
原来，乔万永家是地主，其叔伯弟弟乔万奎在“斗地主”运动时分得他家房子住，乔万永因此对乔万奎恨之入骨。乔万永于1947年夏天随潘国柱逃往朝阳，投入国民党军队，我军解放朝阳时将其击毙。由于警察队有熟人说情，王福林暂未被杀。过些日子后，警察队中邢品清以报杀父（邢国臣）之仇的理由在大城子河下游河边（今瓦房南村南侧）用刺刀将王福林挑死，一说有秉国荣补枪。高善兴牺牲后，赵树山投靠了国民党警察队并于1947年随潘国柱逃到朝阳，在我军解放朝阳时被打死。
高善兴的坟原在距其牺牲地不太远的地方，1967年迁到公社所建烈士陵园内。上世纪八十年代，高善兴的弟弟和迁西县政府相关人员来宁城并到三座店，将高善兴骨骸迁回迁西县老家。
当年布满枪眼儿的残墙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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