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海战之147:空中英豪
自古以来,在空战中扬名立万的多是战斗机。道理很简单:耍狠斗勇更显个人技术,战果也是一二三数的清清楚楚;笨重轰炸机只能被动防守,战果只能事后评估而且谁也不知道哪颗航弹是哪架飞机扔的。
不过,如果一个轰炸机能够从二十多架日军零战的围攻中逃脱,而且机上带着重要资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尾号41-2666的B-17重型轰炸机。因为在1943年6月16日执行侦察任务出色,9名机组成员中两人获荣誉勋章,其余七人获次一级的杰出服务十字勋章
这是美军史上空前绝后的荣誉机组。
全文5000字,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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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尔默(Jay Zeamer Jr.)1918年生于宾夕法尼亚州一个中产家庭,从姓氏来看应该是德裔。他自小就能吃苦且具决断力,14岁时获得了“鹰级童军”的奖章-------这是童军的最高级别,只有4%的童军能够获此殊荣。
念了一年高中之后齐尔默进入陆军预备役学校深造,成绩优秀于是在毕业时获得一个资格证书,允许他在年满21岁时以军官身份加入陆军。这时的齐尔默只有18岁,高中毕业的年纪。
毕业后他直接进入麻省理工学院二年级。自幼就对飞行感兴趣,大学期间他就参加了飞行俱乐部获得了数百小时的单飞记录,同时也获得了陆航的培训许可。
1940年毕业后齐尔默进入陆航培训,次年毕业后进入第63轰炸机中队担任助理参谋,在这个中队里,他结识了波兰裔的投弹手萨诺斯基(Joseph Sarnoski)。
不久,齐尔默被调往第22大队参与B-26的试飞。在22大队他比较郁闷:因为木秀于林或者过于冒险的飞行战术,他始终没当上机长,一直在副驾呆着而且跟同袍关系不好。
开战之后调往澳洲,他还是没当上机长。
偶然间,他发现萨诺斯基也在澳洲。
在403中队。
萨诺斯基比齐尔默大三岁,出身矿工家庭高中没毕业就开始干活补贴家用,自然,也就谈不上念大学了。1936年21岁时他加入陆军,培训之后成为了B-17的投弹手。
学历不同,但萨诺斯基与齐尔默一样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当初就是这原因让两人成了好友。也是这原因,到1942年时萨诺斯基已经从列兵升到了技术中士,担任中队长Thomas Charles座机的投弹手。
与齐尔默相反,萨诺斯基的人缘非常好。猜测的话,估计是齐尔默作为军官,要求严格容易得罪同袍跟手下,而萨诺斯基作为士官,要求严格只会让军官满意。
在22大队呆的很不自在,1942年9月齐尔默申请调动并获批准,到了403中队。
作为中队的新人而且是B-17的新手,齐尔默当然还是只能当副驾。但一如既往他非常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自愿参加各种任务,终于在11月担任临时机长轰炸拉包尔之后,转正了。
齐尔默终于有了自己组队的权力,但因为过于冒险的飞行战术,他的队员一直不稳定-------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玩命的。非常巧,中队长Thomas Charles参加其他B-17机组飞行任务的时候,整个B-17失踪无人生还,队长的机组就此散了。
齐尔默找到萨诺斯基,两人一拍即合,在这基础上,两人逐步建起了一个大胆而稳定的机组。当然不是大胆而已,齐尔默的要求非常严格:机上的.50机枪必须做到盲拆盲装,每个人都能给其他人顶岗,哪怕是枪手也能担任机师操控战机。
1943年3月底,403中队因为伤病过多,退居二线休养换装去了(换的是B-24),但齐尔默机组没退,转到了65中队,齐尔默还当了队长。题外话就是3月初俾斯麦海战的屠杀中,驻莫尔兹比的403中队就是屠夫之一。见太平洋海战之134:屠杀
一如既往地志愿请战,齐尔默机组获得了外号“老黄牛”(Eager Beaver),甚至有私自出战轰炸拉包尔的记录-------当然不是官方记录,只是江湖传闻,否则要上军事法庭的。
转到65中队时,齐尔默的机组有些变动,替换来了George Kendrick,他是受过训练的侦察相机操作手,原第8侦察中队的成员。
4月,齐尔默接下了侦察布干维尔岛西岸的任务;5月,8中队转过来的一架快报废的侦察型B-17E,齐尔默机组利用业余时间换了发动机等众多部件,起了个名字叫“Lucy”。
机尾编号41-2666,之后得名“老666”。
齐尔默机组开着这侦察机执行了几次侦察拍照任务,但天气原因,布干维尔岛的拍照一直未执行。预期在6月中旬时,布干维尔岛天气将好转,适于拍照。
任务安排在6月16日。
4月份接下这活的时候,上面的要求只是拍皇后湾而已-------盟军已在瓜岛站稳脚跟,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在那展开两栖登陆。但6月15日忙了一天做准备后,晚10点齐尔默被叫起来听电话:新的命令要求不但要拍布干维尔岛西岸,其北部的布卡岛机场也列入了任务范围。
这完全就是两码事了。
拍沿岸地形是没问题的,碰上敌机也是运气不好而已,凭着B-17的四引擎加16支.50机枪(标配13,机组自己加装了3支),大概能对付6~7架战斗机。挨打是肯定的,伤亡也会有,但应该能跑得掉。
可单枪匹马去拍人家的机场,那不是纯粹的捅马蜂窝找抽么?逞英雄也不是这么逞的。齐尔默当场愤怒回绝,一夜没睡着。
“一夜”其实很短,凌晨两点,机组成员就起床开始做起飞前的准备。跑道上,战机启动前地勤再次拿出手令要求侦察机场,齐尔默再次拒绝。
凌晨四点,41-2666准时起飞。
一路顺风顺水。
太顺了,以至于到达布干维尔岛北部的时候只是早上八点,太阳不够高西岸光线不足,估计要等半小时才行。这时候,齐尔默可以选择回头,在珊瑚海里晃荡杀时间。但内心里他不愿这么干,想着既然来了,干脆就连布卡岛一起拍了算了。
这举动极其冒险:机场距离不远,但之后整个西岸的侦察拍照中,要求B-17保持高度恒定速度恒定且直线飞行。从机场到皇后湾南部侦察结束,需要保持姿态飞22分钟,日军战机起飞后,会在皇后湾即侦察结束前一两分钟追上B-17。
机组投票,一致决定拍摄布卡岛机场。
于是这B-17向东北穿过布干维尔岛,在北部绕一圈杀时间后回来,从布卡岛机场开始拍摄。
机场的日军当然发现了这侦察机,但飞在8000米的高空,日机没这么快爬上来。闲暇之中,枪手就窝在机腹炮塔里数,数到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有15架日机升空,另外有十多架正往跑道上滑行。
但是,让齐尔默心惊的不是战机数量,是涂装,那不是绿色的陆航而是灰色的海航。之所以有新命令,就是因为情报显示日军有新的部署,所以要来看看虚实。
海航比陆航更难对付。
该来的总是要来,照相进行到20分钟时,B-17已经处于皇后湾上方,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地点-------盟军计划的登陆点就是这里。顺说一句,4月18日山本五十六到前线视察时,就是在这里被巴伯截杀。见太平洋海战之141:山本之死
最先赶上的五架零战已经摆好阵势:两架在左右后方追击,三架已经绕到前面调头,分左中右三路向B-17迎面而来。机头是B-17火力最弱处,只有两门.50机枪。
此时的齐尔默有三个选项:放弃侦察任务做机动;转向,以火力较强的侧面迎敌;坚持预定航线直飞,硬对硬扛过日军这一击之后,侦察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能否扛的过去、之后怎么回去另说。
等了两个月才等来这机会,齐尔默不愿放弃,硬扛剩下的最后45秒。
B-17机鼻的射手是萨诺斯基跟Johnston,两人射术相当不错:右前方的零战未放一枪就被逼走;左前方的零战被击伤;正中面对面的零战被打掉一侧机翼,坠海。
但B-17的代价也相当惨重:左前方的零战枪炮齐发击中驾驶舱,控制面板及左右方向踏板被毁,齐尔默左侧大小腿肌肉全部撕裂露骨,右腿及左右两臂均被弹片击中流血不止。
正面的零战只一发20mm机炮击中机鼻,但就这一弹,将萨诺斯基炸到5米之外颈部腰部被豁开两个大口子;Johnston稍好,只被炸到3米之外,全身镶满弹片。
第一轮攻击过后,B-17上轻重伤五人,只有尾射手、机腹射手、中部射手及副驾等四人没带伤。副驾没受伤实属侥幸,从后面攻击的零战也打中了驾驶舱,他座椅背后全是弹片。
但此时,这侦察机完成了拍照任务。
机鼻的Johnston爬起来后,给重伤的萨诺斯基敷了两次止血消炎的磺胺粉才止住流血,两人勉强爬回到枪位上。
日军的攻击并未停止,一架新司侦(三菱的Ki-46)再次从左前方攻击B-17。萨诺斯基全力射击,但日机也是拼了命,直到最后一刻才拉高从B-17头顶掠过。
这次,轰炸机的液压管、氧气管与机内通话系统都被打坏,驾驶舱起火。但非常侥幸,控制升降的尾翼与副翼仍然受控,齐尔默迅速俯冲降低高度,以获得足够的氧气供应。
一分钟内俯冲5000米后,齐尔默逐渐将战机拉平,这时,整个主驾操纵台都已被他的血迹染红,甚至两只战靴都灌满了血。
但他神智还是保持清醒。
日军并没有放弃,十数架零战跟随俯冲攻击并拉成水平之后,分左右两线再度围攻,仍然是老战法,绕到前方之后回头攻击B-17最薄弱的正面。而通过机体上被打出来的大洞,齐尔默此时能看到机鼻中的两人已昏迷。
正面火力为零,齐尔默能做的,就是控制副翼与两侧发动机的功率做机动,避免正面迎敌。事实上,这也是他最擅长的技术:疯狂冒险的机动,就是他当初没能升到主驾的原因之一。
每隔几分钟,这轰炸机就会做一次剧烈的转向或横滚或兼而有之,将自己的正面避开日机而用侧面及尾部、顶部的机枪迎敌。动作当然没有零战灵活,但B-17上能用的十门.50机枪不是吃素的。
双方经过40分钟的攻击/规避之后,日军机群终于因为燃油或弹药耗尽,放弃了追逐。而B-17上虽然没有通话器,但机组成员与齐尔默配合默契,很少让日机获得有利位置,从而保证了这轰炸机没受到进一步的伤害。
日机走了,接下来怎么办?
海上迫降是不考虑的,一是用命换来的胶片就废了,而且还得有人再跑一趟;二是迫降之后只能听天由命,救生艇一天漂几十公里谁也不知道会漂到哪,搞不好漂到日占岛屿被吃了,生还几率不会超过五成。
最重要的,虽然千疮百孔控制非常有限,但这B-17的四发动机完好无损,奇迹。就这么放弃,不可能。
那么,首先得知道自己在哪。
之前机动的时候转弯无数,早已失去了方向感,而且所有机载电子设备都已经失灵,没法定位只能靠猜。副驾猜应该向北,齐尔默猜应该向南,于是就看着罗盘向西南飞。
万幸的是,机组不但带了三门机枪备用,还带了一副手提发报机。数次尝试之后,终于跟基地取得了联系,基地则根据发报机信号确定了机组的方位。
航向247,这B-17踏上了近数百公里的漫漫归途。因为受损严重已经无法飞越欧文斯坦利山脉,所以他们返回的基地不是莫尔兹比,是东海岸的日鲁阿机场。
齐尔默的失血也终于止住了,不过不是药物的作用,而是机舱破损后冷空气冻的。副驾劝他回到机舱休息,齐尔默拒绝,坚持要自己将飞机开回去。
未受伤的机组成员开始挨个为伤者包扎,但机鼻炮位下趴着的萨诺斯基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包扎,头枕在队员的腿上他停止了呼吸。其实他可以不参加这行动的,原本的安排是两天之后回国休假。
失血过多,齐尔默终于在昏迷前将控制权交给了副驾Britton。技术不错,Britton在冲出跑道后将这勉强可控的战机停了下来。
基地救护人员早已做好了准备,战机落地后救护车就跟着跑,然后一拥而上将各位伤者移出机舱。过程中有个小插曲:医生以为齐尔默已经阵亡,说道“别管他,救活的要紧”。
齐尔默失血过半,但最终活了下来,而且侥幸没截肢保住了左腿。不过,严重的腿伤也让他在医院里休养了一年多,留下残疾并于1945年1月退役。
1944年1月,五角大楼里阿诺德将国会荣誉勋章授予齐尔默。一同获得荣誉勋章的,当然就是萨诺斯基,估计是他的遗孀代领勋章-------他在1941年结的婚。
其余七人获授杰出服务十字勋章,他们的名字是:
J.T. Britton
William Vaughan
Herbert Pugh
Forrest Dillman
Johnnie Able
Ruby Johnston
George Kendrick
九枚勋章,这是空前绝后的机组。
齐尔默退役后回到麻省理工念书,拿到航空工程硕士学位之后,在普惠、雷神等防务公司工作,1975年退休,2007年以89岁高龄在缅因州去世。下葬阿灵顿公墓时,缅因州降半旗,州长出席葬礼。
对于战时经历,齐尔默向来三缄其口。
1949年结婚后,他与妻子芭芭拉生了五个女儿,但哪怕是跟妻子闲聊,他都绝口不提此事。女儿们对父亲的经历更是一无所知,直到念书之后,才从老师、同学口中知道父亲的荣誉勋章。
这,应该是出于对萨诺斯基的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