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京剧票友的七大流派

伶人唱戏向来分行当流派。受此启发,笔者以为旧京戏迷似也可分派。权以清末民初戏迷为例,略作剖别,试分之如下,博方家一哂。

一、“耳派”。只带耳朵进戏园,坐那儿基本不睁眼,就听唱念是味儿不是味儿。时有睁眼也是侧身望天儿,独不看戏台。左手吃烟,右手在大腿上拍板;若右手要端茶嗑瓜子,则以脚尖儿点地拍板,总归板眼不能停。内行唱戏讲“心板”,他们是“手脚板”。“耳派”闭眼拍板时,嘴里常伴以小声儿哼哼腔儿。所谓哼哼,即鼻子里出声儿,有音无字,只闻旋律不见戏词儿,味儿倒是满浓。哼哼与本嗓儿大声儿唱完全是两回事。仅听哼哼,以为他就是谭鑫培;若让他大声儿唱,也许连嘴都张不开。当然“耳派”口中永远说“听戏”,凡言“看戏”者必被他讥为“外江”(由此听戏的也有外江)。

二、“角儿派”。与“耳派”常有交错。“角儿派”听戏不问戏码儿,先问头路角儿是谁。二人一见面,甲问乙:“今儿听谁啊?”他们听戏以角儿为中心。“角儿派”对某某角儿的拿手戏都如数家珍,只要报出名号,就知道大概该是什么戏。他们眼里只有老谭、汪大头、俞毛包、田桂凤、王瑶卿、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等。凡刘鸿升、许荫棠、汪笑侬只管以“叫街的”(“叫街的”本指旧京一种沿街乞丐,特点是行走慢,高声喊。意寓唱戏近乎嚷)、“叫驴”、“鸟儿”(汪笑侬有时声音细小若小鸟叫)贬之。他们管清末民初京城的三位大嗓儿(老生许荫棠、双阔亭、韦久峰)称作“三条驴”。此三位皆为票友儿下海,享名一时,但在“角儿派”眼里,许、双、韦够不上头路好角儿。

三、“术语派”。张嘴就是梨园行内术语,量多且冷僻,即便跟不听戏的人说话,亦不在意人家懂与不懂。满嘴江湖切口儿,仿佛地下人士工作接头,谁也猜不出他们是聊舞台戏剧。最起码常有如下词汇荡漾口中:铆,掭了,抱裉,洒狗血,马前,拿贼,吃螺丝,对啃,见响儿,喝了,钻锅,上吊,抽签儿,炒鸡毛,皮儿厚,开闸,炸窝,下剪子,拉屎,刨了,黑着,呲了,蹚水,倒二,谭的,换胎,砸夯,打铁,一边儿沉等。满嘴术语者是典型内行癖。

四、“起居注派”。精力心思多花在角儿的出身履历和生活细节上,不大谈剧艺玩意儿。角儿在他们心中好比皇上,他们好比内廷史官,随时记录皇上的一切行动坐卧(多是心记)。比如问起某角儿某年某月某日于某戏园儿唱的某出戏的某句腔儿,他们能张口哼出来。再如角儿的师承、搭班儿、绝活、喜好、行踪、祖宗八代等情况多有详查。皇上只有一个,京师的角儿多了,他们能给每位作“起居注”,义务的,可谓活档案。

五、“贵京派”。只要不是京角儿,不管多大名气,不管玩意儿好坏,先骂他一句外江。外江指其剧艺不规矩、不高级。他们骂完外江,只管摇头撇嘴,做不屑一谈之状。要谈也行,但绝无一句好话。

六、“日瘾派”。每日必聊几句戏。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戏不能不说。他们一般有固定的几个人,也有固定地点,每天总得碰个面儿聊几句,不聊纵然过不去。从前大栅栏东头儿路南的“天蕙斋”鼻烟儿店、西单牌楼北边的某澡堂就有两拨儿“日瘾派”。有些人根本不抹鼻烟儿,也不脱衣泡澡,就为坐那儿说几句。这两家字号也是内行常去的地方。还有一种日瘾派叫“堂子红”。内行有“科里红”“挑帘儿红”,而“堂子红”是红于澡堂子。“堂子红”每天必进澡堂子,不为洗澡就为唱几句。他往大池子里一泡,把眼睛一闭就叫板起唱。内行溜嗓子去城外坛根儿,为让嗓子能打远儿(也有冲水缸喊嗓子的)。“堂子红”不求打远,惟求拢音。池堂里热气缭绕,满屋水气,听着至少不干巴呲咧。日久天长,澡堂伙计连带周边常客都认识他们,名之曰“堂子红”。

七、“雅格派”。这些人非一般中下层市民,他们皆有较高文化修养和身份地位,诸如学者、文化名流、社会贤达、名公巨卿、报界人士等。这类戏迷身为雅士,讲究格调,是谓“雅格”。他们玩儿票都是整出大戏,行当全,水平高,其手面非寻常戏迷可比。该派在庞大戏迷群体中比例不高,但绝对数不寡。北京究竟是几百年古都,各路方家神仙藏着不少。对雅格派不可小觑。

摘自《旧京伶界漫谈》 中华书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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