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吕丰昌丨小说/男人的尊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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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丰昌:山西沁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安徽文学》《山西文艺报》《新创作》《漳河文学》《清风》等报刊。报告文学《创业之歌》被收录到北岳文艺出版社报告文学集《绿色的歌》,并荣获优秀作品奖。小说《梦在他乡》获首届“先觉杯”全国文学大奖赛优秀奖;《石头人》获第二届“华夏作家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优秀奖;小说《蒲芦镇的女人》获鲁迅文学院高级函授班优秀学员奖。
男人的尊严(上)
吕丰昌
一 没累着你蔫什么
吱悠悠,咯吱吱;吱悠悠,嘎吱吱……
饱受主人虐待的床板如同上了岁数的老人,浑身经不起敲打,整个晚上都在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知道的人以为陈宜民的妻子许小兰又来单位看他呢,夫妻俩都憋了十几天,该有那么点响动,只是节奏没了规律,慢了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闹耗子。
其实,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都搞错了。陈宜民的妻子许小兰是来过不假,但昨天早上就噘着嘴走了。而这幢新建的办公楼里更没有耗子的踪影。是陈宜民失眠了。自从他离家来城建局上班后,夫妻俩就在同一座城市里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到了晚上,最难熬的日子是一个人独守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心里却想着住在郊区焦化厂家属院那一间半屋子里的妻子许小兰和儿子陈小春。
夫妻俩半月二十天的才有那么一次同床共枕的机会。不甘寂寞的许小兰十分珍惜和看重,每次来看陈宜民,她总要精心地打扮一番,给陈宜民一种新鲜感。陈宜民也不甘落后,尽管这段日子感觉自己已经兴奋不起来了,许小兰来看他一回,他还是想积极表现一次或两次。孰不知,自己呼哧半天累得浑身流汗都无果而终。许小兰不甘心,她边给陈宜民擦擦汗边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想我想急了,有点紧张?”
“你以为自己是个黄花姑娘,我还是个愣头小子呢?”陈宜民抿抿嘴笑了,但笑得有点牵强。
“我就喜欢过去的你!”许小兰撒娇似地用指头在陈宜民的额头上轻轻一摁,“从郊区来城里,是不是跟田壮飞见的女孩多了,看着我心烦没胃口? ”
陈宜民尴尬地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咋回事,自从离开厂子后,就……”陈宜民不想说了。
许小兰却不依不饶,“小春又不在,你别担心怕他听见。现在这大楼里就咱俩人,你想怎么折腾,还不是都由你,着急个啥?”
陈宜民也觉着也是。在家的时候,就自己那一间半屋子,用几张木工板和一块布帘子把儿子与他和许小兰隔开,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前几年,儿子小,或许还不懂男女间那种事。等儿子上初中了,也到了青春期,对男女间那种事不再是好奇,而是在懵懂中无意识地介入。每每做那事,他和许小兰像做贼似的,连气都不敢大喘,在压抑中草草了事。现在,他可以和许小兰放心大胆地去干他们想干的事了,自己那玩意却又不争气了。陈宜民不甘心,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想重新再来一次。也就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那玩意还是不听使唤,败下阵来。许小兰还想说什么,可看看陈宜民的表情,没再开口。接下来,两口子都不出声。屋子里静得出奇。末了,想表现的没表现出来,盼得到的却没得到。
清早,许小兰用渴求的目光看看陈宜民,带着一股未曾满足的怨气极不情愿地走了。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陈宜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自卑。一个大老爷们,连自己的女人都侍候不好,真不知把脸该往那里搁……
陈宜民怎么也不服气,他咬咬牙,瞪瞪眼,用手在自己那玩意儿上轻轻一捏,“你咋这样不争气,我陈宜民没累着你,你蔫什么?”那玩意儿并不理会陈宜民的苦衷,也不同情陈宜民的处境,它只管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陈宜民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然后下床取过安定片,按说明的剂量加大一倍服下去。他以为这样会睡踏实,可半天翻来覆去,还是没有一点睡意,那床板也忍不住再次发出了抗议。
陈宜民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先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就像许小兰说的,“咋就没见你累过?”可现在,陈宜民觉得自己不光身体累,心里也特别累。到了晚上,经常靠安眠药来入睡。
这回,连安眠药都不起作用了。陈宜民索性坐起来,摸过烟,一支接一支地抽。顿时,满屋子的烟云淹没了他,呛得他直咳嗽,嗓门眼也像堵了东西,连喘气都有点困难。陈宜民只好拉着灯,提过暖水瓶,又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眼见暖壶里的水要喝光了,这会儿是嘴不干舌不燥,噪门眼也顺畅了。可更烦心的事又接着来了——鼓胀的肚子“咕噜咕噜”地骚动起来,搅得他不得安宁,只好披上袄,趿拉着拖鞋,可着劲地往楼道东侧的卫生间跑。
折腾了大半宿,刚有点睡意,又被闹钟的铃声吵醒了。六点钟,该起床了。在上班前,他必须完成三项任务,先把楼道拖干净,接着再把院子扫一遍,然后是烧茶炉。
来到茶炉房,陈宜民拿起火钩弯下腰往炉膛底下捅火。在炉膛里捂了一晚上的湿煤随着炉底空气的畅通,形成的煤气“嘭”的一声,变成了一团火球,迅速冲出炉门扑向陈宜民。来不及躲闪,飞出的火球刹那间就把他的胡须、眉毛、额发都燎成了卷卷毛,发烫的大花脸上也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真他娘的丧气!”陈宜民第一次粗俗地骂了一句。这阵子自己是咋了,不光工作不顺利,妻子许小兰还跟他怄气、儿子陈小春给他找事,就连这炉膛里的火也往他身上撒野。陈宜民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二 她是死了男人没办法
陈宜民所在的焦化厂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又离市区近,环境污染又严重超标,多次被省环保厅下令关停。无奈,在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县级市,焦化厂成了全市第一利税大户,它的关停直接影响全市的GDP增长、关乎着全市财政收入和一些官员的政绩。一直拖了好几年都没关停。直到国家环境保护部下令督查后,才只好被迫关闭。
没了工作,就等于丢了饭碗,谁心里能痛快?厂工会就有人组织大伙哭爹喊娘地到市政府大院找救星都没留住厂子。一时间,上千号人的焦化厂说散就散。有能耐拉上关系的转个地盘换个工作照样领工资。大多数“没本事”的人只好领上那点失业金各奔东西。
陈宜民和许小兰两口子也不例外。尤其是陈宜民,一个大学本科文凭的质检科长就这么呆在家里,心里极不平衡。他的老同学供销科长田壮飞一挪窝就成了城建局的办公室主任。
许小兰对陈宜民说:“看人家田壮飞那科长当的多风光。在厂里时没少捞下油水,现在厂子关闭了,他倒捡了个便宜,工资吃财政,旱涝保收。谁像你,那质检科长本来就是个惹人的差事,你干得还较上劲了,到最后还得罪下那么多人,把你工作调动的事都搅黄了,现在和我一样没地方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宜民最烦许小兰拿田壮飞和他这么唠叨,没好气地呛了她一句:“羡慕田壮飞好,那你咋不跟他结婚过?”
“这会儿你要我跟田壮飞过,当初咋不说?还叫人话吗?”许小兰不高兴了,“都怨我这人贱,当初田壮飞死皮赖脸地追我,我都不动心,怎么就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你这个一根筋的人。”
许小兰觉得自己犯傻。她曾是焦化厂化验室的化验员,虽说她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爱上的漂亮女孩子。但她有自己的优势——体态丰满,性格开朗,又乐于和人交往,是属于那种越相处越让你觉得有韵味的女性。所以,在男人多女人少的焦化厂里也是众多男人眼中的香饽饽,自然成了小伙子们追求的主要目标,这也包括陈宜民和田壮飞。
陈宜民和田壮飞都是省化工学院的本科生。大学毕业后俩人又同时应聘到了焦化厂。不久,陈宜民当了质检科长,田壮飞当了供销科长。俩人较劲似地又都悄悄地爱上了许小兰。
有俩位大学生科长喜欢一个姑娘,是件很荣耀的事。厂里的姐妹们都十分羡慕许小兰。脸上透着傲气的许小兰心里却犯了愁,她不知道自己该接受谁。化验室的姐妹们给她把起了关,她们把陈宜民和田壮飞从职务关系和个人外表给她做了三个比较:一是质检科长管事多、惹人多,油水少。供销科长腿长、嘴大吃四方;二是田壮飞人活泛,不管是工作内还是工作外,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落个好人缘。陈宜民总是满脸肌肉像钉了夹板,绷的紧紧的,工作中有顶点差错都很难通融,和这种人一起生活不累死你才怪;三是田壮飞洋气,脸上时常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时尚,显得精干,这也是姑娘们找对象最看重的一点。陈宜民虽说一米八的个头人给人一种高大结实的安全感,可整天穿着一身工作服土的掉渣,别说姑娘瞧不上,连结了婚的大嫂都觉得寒碜。
就在人们等着吃许小兰和田壮飞的喜酒时,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许小兰偏偏选择了陈宜民。
信心十足的田壮飞不服气,他问陈宜民:“你使了啥招?让许小兰服服帖帖地跟了你。”
“我都没想到许小兰会放弃你,选择嫁给我。”陈宜民挠挠自己的头,冲田壮飞嘿嘿一笑,“是不是许小兰的脑子出毛病了?”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算我输你了。”田壮飞重重给了陈宜民一拳。
让田壮飞自己认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同学到同事,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争强好胜,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陈宜民不在乎田壮飞这些,也不会和他计较,两个人毕竟很要好的同学和同事,这也算是一种缘分。现在,田壮飞能自己说出这句话,陈宜民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田壮飞不情愿地搬出了和陈宜民同住的宿舍。这二十多平米的屋子就成了陈宜民和许小兰的新婚洞房,一住十几年……
今天的结局,陈宜民没想到,许小兰也不会想到。老天爷不睁眼,自家总得过日子。再说,还有读初中的儿子陈小春,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煎熬。
“做买卖咱没资金不成,你我也不是那料,力气活总能干。” 许小兰和陈宜民商量着,“你身价比我高,干苦力活,别人肯定会笑话你。你就在家先操持家务,我去送煤球。”
许小兰话一出口,陈宜民听了觉得害臊。一个大老爷们在家呆着,让他媳妇去干苦力活,起码他陈宜民不能这样做。他劝许小兰:“你不能去送煤球。那不是女人干的活。”
许小兰这样做,有她的道理。原来,在焦化厂化验室的姐妹刘文英可是细皮嫩肉的一个干净人,别看每天和黑煤打交道,她都让自己身上不沾半点煤灰。去煤场采样的时候总是先把沙巾裹在头上,再戴工作帽,然后罩上口罩,用丝带把工作衣束紧,生怕煤粉从某一个缝隙钻进体内脏了自己的肌肤。现在为了生活,她却蹬三轮送煤球。流淌的汗水和着煤粉把自己涂成了大花脸。许小兰见了她都不好意思。她却乐呵呵地说:“干这活虽说累了点,可见天也有十几块的收入,解决自己和孩子吃饭是没问题了,紧巴点也能凑齐孩子的学费。”许小兰打心眼里敬佩起刘文英来。她对陈宜民说:
“刘文英这样的女人都能靠自己送煤球解决吃饭供孩子上学。和她比起来,我力气一点也不输她。我也能干送煤球的营生,没准还比她挣得多呢。”
陈宜民不会拿自己和死人去比,他说:“你和刘文英不同,她是死了男人没办法。你还有男人在呢。真要去送煤球也得是我。”
别无选择的陈宜民只好到离家比较远的一家煤球场租了一辆脚蹬三轮车开始送煤球。一天下来,累死累活也挣三十多块。
许小兰也没闲着。她花八十五元钱买了台手摇压面机,每天在家里把面压好再上锅蒸熟,然后送给几家饭馆做卤面用,也能有十多块的进项。这样,一家三口日子还算过得去。
三 儿子偷食了禁果
陈宜民和许小兰还在为生存忙于奔波的时候,上初中的儿子陈小春又给他们闯了祸。
那天,陈宜民按约定到西苑小区送煤球。进了院子,正赶上女主人和自己读初中的女儿在厨房里生气。
母女俩只顾争吵,忽略了陈宜民这个外人。无意中,陈宜民听出点头绪来。大意是女主人的女儿跟一个叫陈小春的男生早恋了,并偷食了禁果。
听女主人口口声声骂着“陈小春这个该死的王八羔子……”陈宜民的头发都炸了起来,冷不丁问了一句:“那个陈小春?”
“不知那个王八羔子陈小春,反正不是香港的陈小春。”女主人话一出口,这才发现站在院子里的陌生人。
母女俩立刻停止了争吵,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陈宜民身上。女主人的女儿看到陌生人后,顿时满脸羞涩地跑进了别的房间。
自家隐私让一个外人听见了,女主人非常生气,鼓起双眼冲陈宜民吼道:“你算什么人,在偷听我们母女俩吵架?”
“是你让我来送煤球的。大门开着,我就进来了。”陈宜民慌忙解释:“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儿子也叫陈小春。我是怕他惹什么事,才问了你一句。”
女主人乜斜着陈宜民半天才说:“可我家小丽说陈小春他爸是个知识分子,还在啥单位当什么科长,可没听说是蹬三轮送煤球的。”
“那你见着他爸了?”
“我没见着,是我女儿说的。要是我真见了非扒他一层皮不可,看他有身分的老子是怎么教育儿子的,竟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干出这种丢人败兴的事来。”
陈宜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敢再和她多说一句,赶忙卸完煤球,钱也没敢要,蹬着三轮车就往外溜。
还不到饭点,陈宜民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许小兰递过毛巾问他:“哪儿不舒服,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止是不舒服,要是再晚一步回来,就让人家把我的皮扒了。”一想起那女人盛气凌人的架式,陈宜民到现在都有点毛骨悚然。他冲许小兰说:“你把小春给我叫出来。”
“孩子星期天都舍不得出去玩,正在里头写作业呢。”许小兰瞅瞅陈宜民问:“你今天是咋了,进门就找孩子。他惹你了?”
陈宜民咕噜咕噜把半茶缸子凉开水喝了,才算缓了口气:“我有话要问小春。”
陈小春在用木板和布帘子隔着的里间听到了,他走到陈宜民跟前,低声问道:“爸,你找我有啥事?”
在陈宜民眼里,儿子陈小春是个老实懂事的乘孩子,学习成绩也不错,不可能办出那种事来。他希望惹事的那个陈小春不是自己的陈小春:“你们实验中学初中三年级有几个陈小春?”
“就我一个。”
“真没第二个?”
陈小春肯定地回答:“那还有假。初中都快三年了,我还能不知道有没有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那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小丽的女生?”
看着陈宜民咄咄逼人的眼神,陈小春顿时紧张起来。平时陈宜民在他心目中就是个比较严厉的爸爸,现在的脸色更让他胆怯,语气也不再那么果断:“爸,你……你咋知道小丽和我一个班?”
看来那女主人说得没错,欺负她女儿的不是香港的陈小春,是自己家的陈小春。“告诉我,你在学校办了啥好事?”
陈小春瞅瞅陈宜民,低下头不敢吭声。
许小兰听得一头雾水。她瞧瞧陈宜民,再瞅瞅儿子陈小春:“大白天的,你们父子有啥事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绕那么大弯像是捉迷藏。”
“他办的好事让他自己说。”
许小兰问陈小春:“小春,有啥事给妈讲,我替你作主。”
“你能作得了主吗?”陈小春嘟着嘴对许小兰说:“这事全都怪你们。”
“自己搞女生,倒怨老子的不是,天大的荒唐。”陈宜民抬手就重重地给了陈小春两巴掌。顿时,陈小春的脸上泛起十指红印。
“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嘛?小春要是有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许小兰把陈宜民推一边,搂过陈小春,心疼地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小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你爸生那么大的气。他可是头一回往狠里打你。”
挨了疼痛的陈小春像头任性的牛犊子从许小兰怀里挣脱出来,把脸拱给陈宜民:“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兴你们干的事,就不许我拭拭。”
许小兰越法糊涂了,她盯着陈小春问:“我们干什么了,你又试啥?”
“你们半夜做那种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啥都清楚。” 此时的陈小春不再像平时那样惧怕爸爸妈妈,他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有一次,我下地洒尿,都看见你们干那个了。为给你们留面子,不想让你们尴尬,我才没打搅你们。可你们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每次听到你们那声音,我心里就毛躁躁的。”
“那你就去找女生干这个?”陈宜民用手指着陈小春的头说:“你知道这样的后果吗。你这是犯罪!”
“我喜欢小丽,小丽也也喜欢我。我们俩是自愿的。”陈小春振振有词。
陈宜民听得有点哭笑不得,他举起的手又无奈地放下了:“你给我滚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走就走。我早就不想呆在这个像蜗牛壳一样的屋子里了。”陈小春用手捂着脸跑了。
许小兰要去追儿子,被陈宜民叫住:“你有啥脸面去追儿子。知道不,因为咱们的不捡点,小春在学校搞女生都和人家发生了那种关系。还对那女孩说他爸是个知识分子,还当什么科长。在人家面前我这个蹬三轮送煤球的爸爸倒成了假的。”
“这怎么可能?咱小春才十五岁,不会干那种傻事。”许小兰不会也不敢相信。
“大半天,你没听出孩子的话音。”陈宜民又对许小兰发起了牢骚,“都四十来岁的人了,我说节制点,你可好,十天半月就想那么一回,还叽叽哼哼没个完。孩子快到青春期了,能不懂这是做啥?你说这不出事才怪呢!”
“出事了,你就全往我身上赖,没你份?过去还不是你赶着找我干那事。现在可好,你成仙了,不沾腥味,我许小兰成了偷吃的猫。”许小兰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她也不再顾及陈宜民此时的感受:“自己没本事还甩脸子耍脾气给老婆孩子看。你咋不想想一家三口住在簸箕大的房子里能遮护个啥。”
“都怨我无能还不行。再嚷嚷我脑子就要炸了,你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好不好。”
“你就好好寻思吧。要是找不到儿子,我可跟你没完。”许小兰狠狠甩出这句话后,拿起儿子的外套拉上门去找陈小春了。
陈宜民没能静下来。心里更加烦乱,满脑子充满了怨恨。他怨恨妻子,对那事就不能忍着点,可作为一个男人连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妻子,应该有愧才是;他怨恨儿子为什么会早早闯入禁区,可儿子还是个需要跟着大人学事的孩子;他怨恨房子,一家三口挤在这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自然是房子小的错,可这原本就是两人住的集体宿舍,谁让你一家三口锅碗瓢盆地往里挤。
怨来怨去,陈宜民还是把怨恨揽在自己怀里。别说儿子不愿在他人面前提起有个蹬三轮送煤球的爸爸,他都有点瞧不起自己。送煤球的时候,陈宜民不愿往厂子里的家属院和认识的人家送。每次见着熟人,他把帽子往下一拉把整个脸都罩住,头低的快要拱到裤腰里了。上个月,一位高中时的同学乔迁之喜,打了几次电话要他一定去和同学们聚一聚。陈宜民觉得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为了赶时间,他送完煤球连衣服都没来得急换就直接蹬着三轮车去了酒店。当陈宜民落座后,同学们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位女同学甚至看了他一眼后皱起眉头手很夸张地在嘴巴前来回地扇了几下,然后把脸扭到了一侧。这种尴尬的场面使陈宜民想立马就离开此地。乔迁的同学硬是把他摁在了坐位上。碍于乔迁同学的面子,陈宜民勉强坐了下来。酒桌上,面对同学们的炫耀,陈宜民只能静静地坐着,手都懒得去动筷子。好不容易等散场了,他回家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稀饭。在一旁的许小兰已经猜到陈宜民去吃这顿饭的滋味。为了宽慰他,许小兰调侃陈宜民,“酒店的饭是不是没我做的好吃?”
陈宜民打着饱嗝实实在在地回答她:“还是在家里吃着舒服。”经历了乔迁同学饭桌上的尴尬场面后,陈宜民的心灵受到了重大伤害。为了解脱和平衡内心的那种空虚,他有意识地和以前常来常往的同学同事疏远了。
今天,儿子的事和妻子的话又深深刺痛了陈宜民的心。面对现实,为了妻子和儿子,还有房子,他不得不去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四 有人揍我愿挨
陈宜民抽空就往人才市场跑,他把新的希望寄托在那里。
一连几天,还是让陈宜民落空了。他咨询了不少招工单位,但是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现在的化工企业关停倒闭的太多,即便能生存下来的也是搞精减,很少再招人。而那些私营企业一听说自己是大学文凭又当过科长的人,在他们眼里有点受用不起。没文化使人苦恼,有了文化也让人烦恼,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陈宜民只好耷拉着脑袋在人才市场外徘徊着。
“老同学,你不送煤球跑这里消停什么?”田壮飞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潇洒地停在了陈宜民面前,打趣地问他。
陈宜民见是田壮飞,明知他在取笑自己,并不和他计较:“壮飞,为了找工作的事都快把我愁死了。你来人才市场干么?”
“单位刚搬进新建的办公楼,要找个门卫兼打杂的临时工。”
田壮飞的话如同一根救命稻草,陈宜民赶忙问他:“看我行吗?”
田壮飞从车窗里探出头,摘去墨镜,眯起双眼,像审视外星人一样,把陈宜民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瞅了个遍:“宜民,你真的愿意干这个?”
“不愿意又怎么样。”陈宜民很无奈说:“我是想干自己所学的专业,可没地方去,也不能老送煤球。”
世事真得很难预料,谁会想到当年化工学院的高才生落到今天送煤球的地步。田壮飞为老同学有点惋惜,他很认真地问陈宜民:“那今后你就打算干这活?”
“现在也只能这样。”陈宜民说:“我给在南方工作的同学打了招呼,看看那边的化工企业需要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凭你的技术,只要专业对口了,将来会有用武之地。”
陈宜民关心的是现在,他急着问田壮飞:“去你们单位到底行不行?”
看着陈宜民迫不及待的样子,田壮飞相信他是认真的:“那就上车吧。”
田壮飞带陈宜民来到局长办公室。听完介绍后,张局长对陈宜民有些怀疑,他说:“大学本科,还当过科长,干这个是不是有点屈才。你能习惯?”
不习惯也要适应,这是陈宜民现在唯一的选择。他说:“送煤球的活我都干了。看门打扫卫生我能行。”
田壮飞也在一旁帮着陈宜民说话:“张局长,你别看宜民在厂里是搞技术的,可他什么苦都能吃,对工作的认真也是没的挑。让他干这个,你就一百个放心。”
“有你田主任的保证,那就让他试试吧。”张局长给了田壮飞面子。
这事总算定了下来。田壮飞一样一样地给陈宜民交待着:工资月薪一千二百元,福利是正式工的一半。主要职责是负责门卫安全和烧茶炉、收发报刊杂志,到了晚上清扫楼道卫生。田壮飞还悄悄对陈宜民说,“工资是少了点。不过,福利方面你放心,我负责亏不了你。”
今天,陈宜民要去城建局上班了。按说能找到这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许小兰自然高兴。当听说是田壮飞帮的忙,她的脸就拉长了。在许小兰看来,陈宜民求谁都不过份,就是不能求田壮飞。尽管他们俩是同学和同事,相处的关系也不错,但她总觉得田壮飞做事为人有些花里胡哨,没安全感。这也是她当初放弃田壮飞而选择了陈宜民。许小兰绷着脸说,“你找谁不好,偏偏去找田壮飞,这不是明摆着要他取笑你和我。”陈宜民长吁一口气,“都活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脸面在乎别人笑话。现在只要有份体面的工作能养活老婆孩子,就是有人揍我,我也愿挨。”陈宜民如此的自卑,许小兰不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在她心目中,自己丈夫不仅有文化有知识,更是个处人为事说一不二的人。别人觉得他是清高不近人情,她却很自豪地说,“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份骨气。”可自从厂子关闭后,一家人的心情就没舒畅过,原本宁静惬意的生活变得烦燥而又纷乱起来……
许小兰像丢了魂心神不定,她边收拾陈宜民要带的东西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在外头别为吃饭耍懒,想吃什么就学着做,身子骨要紧。到了单位,把你那倔脾气也改改,对领导和其他人嘴巴甜着点,不会吃亏的。还有,田壮飞家有什么苦差事,你抽空去帮他干点,也算还他个人情。”许小兰最后才把自己想说的话叮嘱陈宜民,“但要记住,千万别学田壮飞那花花心肠。还有……”
陈宜民知道许小兰还想说啥,他打住她的话头说:“咱这又不是生死离别,你就别婆婆妈妈的。我知道该怎么做。”陈宜民放心不下的是儿子,“你把小春管好就行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谁让你下手那么重。”许小兰说:“孩子的脸上到现在还留着你的手印,叫人看了都心疼。”
“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一急就忘记了下手的轻重。”陈宜民也后悔了:“你说他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这个。能不让人生气吗。”
“你说儿子都十五六岁了,眼见着是个小大人了。自己咋就没想到,只顾一时的快活,忽视了儿子的存在,让他闯下这么大的祸。”许小兰羞涩地用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那天我问儿子,还生你爸的气吗?他没啃声。我以为儿子还在怨恨你,就给他解释。他说我知道爸爸是为我好,可他下手也太重了,老师和同学们问我脸是怎么回事,我都不敢说出来。看着孩子发肿的脸,我心疼,说人家要是把你告了,你这一辈子就完了。他边给我擦泪边说让我和你放心,他和小丽是自愿的。你说孩子把事也想的太简单了。末了,他还逗我说爸妈没错,那种事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然也不会有他。他希望咱们以后再做那事的时候要注意他的感受和存在。”
“现在的孩子咋就早熟得这么快?!”陈宜民心里有点怪怪的,“等我到单位安顿好就去见见小丽的母亲,向人家道个歉。”
“你去行吗?老绷着个脸,那像是个赔礼道歉的。要不,还是我去吧。”
“我已经领教过小丽母亲的厉害了,还是我去吧。”
五 扒皮也得去
今天是星期天,陈宜民提着一箱牛奶和几样水果惴惴不安的来到了小丽家门口。一想起上次小丽母亲凶巴巴的样子,他身上又暴起了鸡皮疙瘩。在大门口犹豫了半天后,陈宜民还是抱着被“非扒他一层皮不可”的可能抬手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小丽。她看见来人是上次发现自己和母亲正吵架的那个人,脸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迟疑片刻,她还是很礼貌地问道:“叔叔,你找谁?”
“我是陈小春的爸爸,专门来道歉的。”
小丽已经听小春说过他父母要来她家的事。今天看到小春爸爸,她反而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把陈宜民领进了家里。
小丽的母亲看到陈宜民,以为他是来要上次送煤球的钱:“不好意思,上次只顾和女儿生气,忘记给你钱了。”
陈宜民那还有心思提送煤球的事:“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我欠你钱,你道什么歉。”小丽的母亲糊涂了。
“我是陈小春的爸爸。”陈宜民没绕弯,直接说明来意:“真对不起,我家小春欺负了你家小丽。我——”
“原来你就是陈小春的爸爸。”没等陈宜民把话说完,小丽的母亲已经暴跳如雷:“今天你还敢再来我家,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陈宜民已经想到来小丽的结局,心里也作了最坏的准备。但面对小丽母亲忿怒的样子,那冷汗还是嗖嗖地冒了出来:“这都是我们不好,没能教育好儿子。所以来向你和你女儿赔礼道歉。”
“才多大点孩子就会干这种事,你们做父母的不为儿子的行为感到害臊吗。小小年纪还撒谎,骗人说有个当科长的爸爸。不就是个蹬三轮送煤球的臭男人。”小丽的母亲并不领情,继续发泄着她内心的怨气,她狠狠地瞪了陈宜民一眼:“有你这样的父亲就有这么下流的儿子。”
如此刺耳的话,凭陈宜民的脾气,他会立刻上去朝她嘴巴煽几耳光子,但今天,他不能。陈宜民极力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地说:“我承认没教育好儿子,让他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但不许你这么污辱我儿子,我们也没你想像的那么坏。”
“照你这么说,是我女儿的错了?”
“我没那么想。觉得他们还是俩个不懂事的孩子,难免会做错事。我们做父母的就原谅他们一次吧。”
“哼,你说得轻巧,受害的不是你儿子,而是我女儿。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咱必须到学校说个长短,要不就去公安局解决。”
陈宜民最害怕也最不希望听到这样的话,他问道:“你非要这么做吗?”
“难道我女儿就这样白白受欺负,便宜了你儿子不成。”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家小春?”陈宜民放下男人的尊严,近乎哀求地说:“大姐,你我都是为人父母,谁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你想想,真要把这事捅到学校或公安局去,你就害了俩孩子。我恳求你看在孩子无知的份上,给他个改正的机会。”
小丽的母亲开始犹豫不决。说心里话,她也不愿意把这事张扬出去,真要闹个沸沸扬扬,丢人的就不只是陈宜民的儿子。可这么默认了,能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在卧室里的小丽都已经把妈妈和小春爸爸的话听清楚了,她能猜到陈宜民此时窘迫的表情。小丽勇敢地走了出来,她对妈妈说:“妈,你就别再难为小春爸爸了。那事不能全怪小春。我是真心喜欢他,我们才那样的。”
“你,你——”听到女儿的话,小丽母亲气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傻闺女,你怎么这么要脸——呸,不要脸。人家欺负了你,你还帮他们说情。你就一点也不替妈妈难受。”
作为女儿,小丽懂得妈妈是为了自己好,可她最不想听妈妈说这话:“妈,你没完没了地揪着这事不放就没顾及我的感受。小春没有欺负我,我们是相爱的,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想让大人干涉。如果你再把这事纠缠下去,我也没脸见老师和同学了,那我就去跳西湖。你以后就永远没有这个女儿了。”
“好闺女,你别吓唬妈妈。自打你爸爸走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唯一。我依你还不行。”小丽母亲一把拖过小丽紧紧搂在了自己怀里。半天,她很无奈地警告陈宜民:“看在我女儿的份上,就饶你儿子一回。以后他再做对不起我女儿的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会,真的不会了。我们以后会严加管教孩子。”陈宜民没想到一场危急就这样化解了,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踏实地落在了肚子里。他朝小丽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姐,我们一家人从内心里谢谢你。”然后,陈宜民对小丽说:“好孩子,是小春不好,他欺负了你。我已经狠狠地揍了他,他也保证以后不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陈叔叔,小春真得是个好学生。他不仅自己学习好,还热心帮助其他同学。要是没有他的帮助,我的学习成绩也不会进步那么快。所以,我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小丽已经把刚才的尴尬丢到了脑后,她大大方方地对陈宜民说:“陈叔叔,小春还经常在同学面前夸你,他说平时别看我爸爸挻严厉的,可辅导起化学功课来,他是最棒的。我们都羡慕小春有个好爸爸。”
陈宜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孩子在外面夸他,心中增添了一份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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