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五月荷丨小说/娘心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五月荷：原名施双桃，山西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乌河镇》，散文集《荷韵悠悠》，著有多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若干，发表于刊物、文学网站及微刊。
五月荷
“快出来吧，快出来吧！小春宝，你让妈妈好等啊！”枝子在心里切切地呼唤着她的宝贝儿子。
枝子已经躺在医院里整整地输了三天三夜催产素了，她急切盼望着的春宝钻在肚子里就是迟迟不肯钻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分心焦急的缘故，还是药物产生的毒副作用，枝子的口中开始一阵比一阵干，心砰砰地快速跳动着，一会儿又似媳火的拖拉机重新发起了突突的起动声，呼气吸气急促而困难起来。枝子感觉自己快要完蛋了。
这个未出世的春宝呀，常常激励鼓动着枝子，使她做出一些傻事来。那时枝子想儿子都快要想疯了，她曾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虔诚地跪在石姑姑山上祈祷，终于感动了石姑奶奶才肯把这个宝贝儿赐福与她。一旦胎气形成，枝子百般谨慎，加强保养。她去医院做过Ｂ超，想让高科技给验证一下这个活泼可爱的男胎，可是医院却说一不二地坚持看不出来。但枝子能确切地感觉出来。因为她喜欢吃酸性食物，而且胎儿蠕动有力。这些症状都是铁板上的钉子明明白白摆着的，贱丫头决不会有此症状。于是枝子又请了一个家传老中医给拿脉确诊。老中医眼露得意之色告诉她说：“你好福气呀，是个小子！”要不是老中医及时扶住，她差一点就给老中医跪下了，仿佛赐与她男胎的不是石姑奶奶而是老中医。
按老中医开的保胎药服了一个月后，枝子又不间断地补服了VC、VB。临产前，白白胖胖的枝子，肚子大得像扣了一口大铁锅，简直有一些爬都爬不动的感觉了。医院检查，营养过剩，容易引发难产。
枝子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了，她让她的那个“死鬼”丈夫帮她拨掉针头，连喘十来口大气，说：“我不生了！”催促她的那个死鬼把她送回了家。
枝子属于那种勤快又持家的女人。她一进自家院门，就赶紧到鸡窝里掏摸出了六颗鸡蛋，她手里拿不下了，就卷了衣襟把鸡蛋包了起来，又往猪圈旁来看。结果一看，不知是哪天，母猪产了崽。两头正在吸着母猪的奶，三头死了，其中一头的尸首只剩下后半截了。枝子“妈呀！”一声，六颗鸡蛋全甩在地上成了一滩黄糊糊。枝子心里算了一笔帐，按时下价格算，一头崽猪150元钱，三头就是450元。一颗鸡蛋1两3，六颗鸡蛋7两8，按2元3角计算，差一点就是1块8毛钱。枝子心疼死了，气得直骂：“连自己下的猪仔都舍得吃，你个死猪，蠢猪！”
“死鬼呀，你真是个死人！你什么都照应不了。”枝子气哼哼地回家躺在了炕头上。她口渴得要命，唤了死鬼去给她烧些开水。看看家里一点也不像个家的样子，她的火气又大了起来，一个劲地骂：“八扇子磨盘也压不出一个响屁来的死鬼！”
枝子骂得正起劲的时候，隔壁的四婶戳着个拐棍已站在了面前。她也不问枝子的春宝儿生了没有，却只是上气不接下气说：“你们也不给看看，小叶子烧得跟个火碳似的，出气就象扇韛，这几天你们不在家，我真怕给把娃儿耽搁了哩！”
枝子没有顾上答理四婶的话，只顾端了死鬼给烧好的开水急急地喝着。成也箫何败也箫何。四婶真是个箫何。
枝子自从招了这个死鬼进了门，多亏了死鬼的软弱忍耐，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第二年夏天就生了个女儿，取名荷花，讨债鬼秋叶子是荷花四个半年头出世的。可这个孽种为什么不是个小子却偏偏是个贱丫头呢？又为什么偏偏是荷花四岁半而不是八岁呢？她的出世害得一家人东拼西凑才为她凑齐了四千元的罚款，还害得枝子托人情花了三千元到医院家假做了一次结扎手术。
枝子是带环后怀了秋叶子这个讨债鬼的，孩子在肚子里大动作舞动时，枝子的心被幻想充斥着无限地膨胀。她的心里泛起肚子里怀着的是男孩这种念头时，幸福很快就洋溢到她的大脑里浸润了她的心肺，直至全身每一个角角落落。可是孩子出世时却是个女孩，身体瘦弱，估计只有四斤半。猫似的小脸上满是皱纹，小手瞎狼爪子般大小；再看大腿外侧竟有小拳头大小个肉瘤。枝子一看这胎气，心想要是个男孩，我就是费什么心血都值得，一个贱丫头片子，随她命大命小自便吧。她吩咐死鬼包了放在纸箱子里把她丢弃在马路上。
枝子空月子坐到二十天时，寡居的四婶怀抱着一个不足满月的婴儿放在了她的炕头上。枝子楞了一阵子，随即像明白了似的不顾一切地打开包被。一切明明白白，这婴儿就是她的二女儿，只是白胖了许多。枝子再看大腿上的肉瘤竟也消失了。
原来死鬼把女儿丢弃在行人繁杂的十字路口时，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他舍不得离去，就悄悄地躲在一间废弃的破房子后面偷觑着。他觑见陆陆续续的有几人掀开纸箱子看过之后就又走了。傍晚时，终于有一个妇人端着纸箱子抱走了。死鬼流了一会儿泪，才发现自己的肚子饿的难受死了。他去旁边烧饼店买了几个烧饼，要了一碗开水，吃过好，他又返回了原来的地方。那个纸箱又放在那儿了。死鬼三两步走过去掀开纸箱看时，里面除了小孩又多出了一只奶瓶、一袋开了口的奶粉。死鬼解开褥子看婴儿时，蚂蚁到处爬满了一身。死鬼的心被震颤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抱了纸箱子来到了四婶家。
秋叶子本来身体瘦弱，回到母亲身旁时，枝子已经回了奶。这个小女孩，在一次感冒后落下了个咳嗽哮喘的病根子，几乎年年冬春季节犯。
秋叶子头一次犯病时，还不到半岁，哮喘高烧几乎过去了。枝子面对孩子的样子，实在是失去了信心。她对探望孩子的所有亲友几乎重复的都是一句话：“唉！不中用了，秋天的叶子，等日子吧！”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人们都认可枝子的话的准确性，唯有四婶坚决地反对说：“胡说！你说我死干老婆子是秋天的叶子，倒还像。娃儿是五月里的嫩苗苗，你得好好照顾她。”
秋天又来时，已会蹣跚学步的秋叶子，一向苍白的脸竟也有了红润色。从会爬到会坐，从会坐到会走路，证实了秋叶子决不是秋天的叶子，但秋叶子却成了她的生命代号。
枝子对四婶评论秋叶子的话，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出主意来。肚子里的春宝却耐不住寂寞了，使劲蹬破胎膜伸出一只小脚来。秋叶子被猛吓了一跳，慌作一团。四婶赶紧洗了洗手，捏了一些精盐面帮婴儿把小脚送了回去，打发侄子就近请了医生来。
枝子大脑一直处在半昏睡状态中，在断续清醒时听一旁像有人说：“叶子……死了……”随即她又昏死了过去。当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时，她彻底清醒过来了，看了看身旁的孩子，急切地问：“是男娃儿吗？”接产医生不屑地看她一眼说：“是个闺女。”
枝子一怔，随即嚎啕大哭起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瘦骨伶仃的秋叶子，手里攥着半个馒头，喘着气向她怀里扑来。
枝子一激灵清醒过来，把婴儿揽到过怀里来，嘴里喃喃地哭泣着：“命哪！命哪！都是命！叶子不是娘的女儿，是讨债鬼！你也不是娘的春宝，是娘的金凤……”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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