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剑锐丨小说/父亲与花豹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剑锐:本名逄建锐,山东青岛人。2011年开始写作,在《参花》、《胶东文学》、《古城文学》、《中国草根》等文学杂志发表作品二十万字。曾获冯梦龙杯“新三言”全国短篇小说征文大赛优秀奖,“东北文学杯”全国小小说征文大赛优秀奖,《参花》杂志社优秀奖,首届“世界汉语文学杯”文学作品大赛散文类二等奖,《关东文苑》最佳优秀作品奖及《中国草根》2015年度十大作家奖。

父亲与花豹

剑锐

上世纪七十年代,地瓜是主粮。那时候,我父亲负责看护生产队的地瓜窖。地窖在村外一条深沟里,我曾经跟父亲去过,见过那个像防空洞一样的地窖。那是在悬崖下面掏一个很深的洞,中间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存放地瓜的耳仓,上方留有通往地面的通气孔。每年深秋,生产队得留出几十万斤地瓜做种子,这些地瓜就存放在地窖里。存放地瓜后,入口就垒一道很厚实的墙堵死了,通气孔便是出入地窖的唯一通道。正常情况下,父亲一天去两三趟就可以了,查看一下温度,将几个通气孔或堵或开,或半堵微堵,使地窖内保持合适的温度。但遇上天气变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父亲就得到地窖查看情况,采取相应措施。

花豹就是在地瓜窖里捡到的。

那天晚上,由于受北方冷空气影响,天气突然降温。地窖还有两个通气孔开着,父亲便迅速赶了过去。

起初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当他准备从通气孔蹬着软梯下地窖时,发现底下有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正看着他,以为是野兽,用手电筒照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一只小花狗,估计是不慎失足跌进地窖的。奇怪的是,从地面到地窖底部近两丈深,它竟完好无损,连点皮都没碰破。

父亲将它抱在怀里,一边抚摸一边端详,白底黑花,母狗,估计不足俩月大,瘦得跟鱼刺似的,冻得直打哆嗦。爬上地窖,本指望它寻路回家,但它却紧紧依偎着他,不肯离开半步。

也许它是被遗弃的。那是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最好的年景也要缺两三个月的口粮,因此人们的目光总是盯着饭碗和粮食。不少人家把母狗产下的小狗崽扔到野外,因为它们毕竟是要吃粮食的。父亲把它抱回家,起名叫花豹。

我在草垛避风处掏了一个洞,把里面铺了软草,为花豹做了窝,它进去看了高兴得半天都不肯出来。

那时候,我们家养了不少鸡鸭鹅,满院子乱飞乱跑,经常发生争斗,甚至咬得头破血流。花豹初来乍到,它们便欺负它。

那只一贯称霸的大白鹅,伸着长长的脖子,把头紧贴着地面,一边嘎嘎嘎大叫着,一边奔跑着向花豹发起攻击,它那两片铁板一样的嘴巴,一旦咬上是要流血的,花豹不与它斗,却被撵得满院子奔跑;那只调皮的芦花大公鸡,瞪着两只似乎要鼓出来的红眼珠,戗起脖子上的羽毛,连飞带跑猛地窜上前去,一口咬住花豹的脊背,一双利爪朝它肚子用力一弹,竟把它推一个趔趄。其它鸡鸭鹅就以强欺弱,群起而攻之。花豹无奈时便躲到窝里。

那些日子,我们时常在院子里保护花豹,免得它受欺负。

花豹很快与我们亲近起来,身体日渐壮实,毛色变得油光发亮。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就发现了它的许多可爱之处,全家人喜欢得不得了。

首先是它的卫生习惯,从不胡乱拉撒。我家院墙外有个土堆,花豹来我家不久便在那里拉屎撒尿,似乎那是它的专用茅厕。父亲看了笑道:“它还挺懂得过日子,知道积肥料种庄稼。”母亲说不会吧?父亲说:“咋不会?它咋不跑到别人家土堆上拉撒?”就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有时候关了院门,它就跑到猪圈里拉撒,只是老母猪不欢迎它,气得直哼哼。有时候它也憋尿。那天晚上下雪,父亲担心它挨冻,就把它关在柴房里,直到次日中午才想起放它出来。我进门一看,花豹站在地上,浑身直哆嗦,还以为它生病了呢,它竟一溜烟钻进猪圈里,撒了很长一泡尿。

其次是它的听话,从不乱动主人的东西。我们家吃饭用的是一张低矮的饭桌,不到两拃高,是一个家禽伸嘴就能触到的高度,这为它们抢夺食物提供了方便。夏天在院子里吃饭,鸡鸭鹅围着我们团团转,它们一旦靠近饭桌,就不顾一切地抢夺我们手中或饭桌上的食物。因此,我们要一边吃饭一边拿根杆子,不停地驱赶它们。即使在灶房里吃饭,有时也会遭到它们偷袭。天长日久,它们知道哪里有好吃的,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开门,悄悄地站到你身旁,一伸嘴把你手里的食物夺走;或者趁灶房里没人,拱开房门,将饭桌上的饭菜一抢而光。所以,吃饭时我们要严加防范。后来有花豹守护着,我们就不必担心了。鸡鸭鹅们想趁机偷点吃的,一贯温顺的花豹就一反常态,狂叫着驱赶它们。母亲把饭菜摆在桌上等我们吃饭,就喊来花豹给看着。花豹便十分敬业地守护在饭桌旁,自己不动,鸡鸭鹅也休想靠近。母亲割一块猪头肉随手往灶台上一放说:“花豹别动!”它摇摇尾巴,连看都不再看一眼。我就纳闷,世上哪有不贪嘴的狗?但花豹就是不贪嘴,能够做到这一点,需要很强的意志。我觉得,花豹很了不起,它是一条自我约束能力很强的狗,或者说它是一条很有教养的狗。

再就是它的懂事,让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它。那天中午吃饭不见花豹来跟前讨食,我便到院子里唤它,听见狗窝里发出低沉的哀叫声,我走过去,只见它站在窝里,四爪并拢,中间拢着一枚鸡蛋,一动不动,浑身不停地哆嗦。我一下明白了,不知哪只调皮的鸡跑它窝里下了蛋,使它想走走不了,想趴趴不下,它怕弄破了鸡蛋。

父母乐得哈哈大笑。

母亲抚摸着花豹的脖子说:“花豹你太懂事,却又傻乎乎的。你咋让个鸡蛋吓得不敢动弹?你咋让泡尿憋得浑身哆嗦?”

父亲说:“它毕竟是条狗,但它是条忠诚的好狗。它通人性,有时候还能听懂咱的话呢。”

我说:“不会吧?”

父亲说:“咋不会?你听小贩们的喊叫声,看它有啥反应。”

我们家前面是条大街,大街上是集市,逢集时小商贩大声叫买叫卖,吵得我们家很不安静。我便注意观察花豹。

小贩喊:卖豆腐喽!——花豹趴在地上没反应。

小贩喊:卖油条喽!——花豹仍然没反应。

小贩喊:收碎铜破铁喽!——花豹还是没反应。

小贩喊:收狗皮喽——!“汪、汪、汪······”花豹愤怒了,站起身狂吠几声。

我忍不住笑了。它似乎很讨厌小商贩喊收狗皮,难道它懂得一张狗皮意味着结束一条狗命?它咋那样懂事呢?

花豹的懂事给我们增添了快乐,使我们对它喜爱倍加。但令人费解的是,它怎么知道主人喜爱钱呢?

那天中午我们正在家吃饭,花豹突然跑进来,用头拱父亲的腿。我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它嘴里叼着一块钱。父亲高兴地摸着它的脑袋问:“哪里捡来的?”花豹不吱声,一个劲摇尾巴。父亲把手里正在吃的一块玉米饼子奖励它,花豹叼着回窝里享用去了。

又一天,花豹叼了一嘴钱兴冲冲地跑回家,一个劲朝我们摇头摆尾。

父亲点了点,有一块的,也有毛票,总共三块七毛钱。他拍拍花豹脑袋问:“哪里偷来的?”花豹尾巴摇得更欢了。父亲把钱塞进它嘴里,厉声喝道:“送回去!”见主人生气了,花豹吐出钱,夹起尾巴跑回窝里。

母亲笑笑说:“上次它捡到钱,你犒赏了它。这次它还想讨好你,再得到奖励呢。”

父亲说:“也许上次它是捡到的,但这次肯定是偷的。”

母亲一笑:“咋知道它是偷的?”

父亲说:“这些钱乱七八糟的,捡到的钱不该是这个样子,估计是黎明家的。”胡同口黎明家刚开了个小卖店,常把钱放在门旁纸箱里。父亲怀疑花豹是从那里偷的。

花豹如此聪明,父亲加强了对它的训练。不久,它就能办些简单的小事情。

父亲站在街上,掏出烟却忘了带火,便冲花豹喊道:“花豹,拿火去!”

不一会儿,花豹一路小跑,从家里叼来一盒火柴。

再一次,父亲又站在街上冲花豹喊:“拿烟去!”

花豹便跑回家,叼着烟包送过来。

夏天在地里收小麦,捆完小麦父亲就喊:“花豹,拿镰去!”花豹便跑回地头,叼着镰刀送过来。

父亲让花豹做这些事情,即是实际需要,也是炫耀。人们为此赞叹不已,都夸花豹懂事,是条好狗。

花豹确实是条好狗,要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它给小猪仔喂奶。

那年我们家陆畜兴旺,先是老母猪产下十二只小猪仔,不久花豹也当了妈妈,产下三只小狗崽。花豹奶水足,常躺在院子里,任凭小宝贝撕扯它的奶头,享受着做母亲的幸福。而老母猪却因产仔过多,奶水不足,小猪仔饿得嗷嗷直叫,满院子乱跑觅食。于是,在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花豹躺在温暖的阳光下,给小猪仔喂奶了。

它侧躺在草堆里,上面两条腿微翘着,眯着眼睛,小猪仔们你争我抢,撕扯它的奶头。待一会儿,它翻个身,露出另一侧的奶头。

母亲趴在窗上看了一会,禁不住哈哈大笑:“你们瞧,花豹多懂事,它给小猪仔喂奶了。”

我想,花豹是一条懂得感恩的狗,也许因为主人救了它的命,它就尽力做些事情报答主人。

花豹的善良是少见的。它身高体壮,完全是院子里的畜禽之王,但它从不以强欺弱,而且温顺得像只小绵羊,鸡鸭鹅从它嘴里抢食吃,踩着它的肚子打架,它都包容它们,与它们和谐相处。

花豹能与自家畜禽和谐相处,唯独对东邻居家那只大花猫充满敌意,一见面,它就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叫声。这让我们一家人十分尴尬,好像谁教的似的,因为我们两家早就结了怨。

东邻居男人叫王卫东,是王维忠的儿子;女人叫王兰花,娘家是本村,论辈份王卫东该叫王兰花姑,他俩是我们村迄今第一对同姓而且差辈结婚的人。当年,他俩的婚事曾在全村引起不小的轰动,搞得四里八乡都议论纷纷。

那年,王卫东的结发妻子突患暴病身亡。不几天,王兰花就挎着个包袱给王卫东填了房。她父母曾竭力阻拦,一万个不同意。她母亲被她气得吞了老鼠药,所幸抢救及时,总算保住一条命;她父亲则把她捆起来,拴在牛棚里打了一顿。但是,这些都不管用,王兰花竟像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铡刀一样宁死不屈,坚决地对父母说:“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只要打不死俺,俺就是王卫东的媳妇!”她父亲气得浑身哆嗦,仰天长叹:“老天爷啊,你让我咋见人哪!”后来无奈地给王兰花解了绳索,恶狠狠地对她说:“从此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这个家!”王兰花提着个包袱就走了,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王卫东。不到五个月,他们的儿子便出生了。人们便明白,王卫东前妻健在时他俩早就好上了。这在当时那个年代,无疑是件惊天动地的丑事。但那时候王卫东是民兵连长,一跺脚全村乱颤,没人不怕他。人们仅是背地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王卫东原名叫王建设,文革第一年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王卫东,意思是保卫毛泽东。那时候他带领红卫兵天南地北搞串联闹革命,没想到真就闹出了名堂,后来他们成立了造反派,把原班大队干部赶下台,王卫东当了民兵连长。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经常带人批斗我父亲,逼他交出变天帐。

王卫东所说的变天账,是解放前游击队给我爷爷写下的一张借条。我爷爷是个财主,当年,为了给八路军伤病员治病疗伤,游击队找我爷爷借了两千块大洋,并给打了借条。解放后不久我爷爷就死了,借条的事少有人知,只有王卫东的父亲王维忠知道。

王维忠小时候父母双亡,靠讨饭为生。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没讨到饭的王维忠又冷又饿,昏倒在雪地里。我爷爷救了他,并且收养了他,供他吃供他喝供他住供他穿还供他读书。王维忠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所以,游击队找我爷爷借钱的事他一清二楚。

按说我们家对他们家有恩,但王卫东知恩不报,反而为仇。第一次批斗我父亲,王卫东就说:“听说你家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当年游击队写下的借条。告诉你,那是变天帐。你要老老实实交出来,争取宽大处理!”父亲死不承认。从此,他经常被王卫东带人批斗、游街,而且每次批斗会王卫东都逼他交出变天帐。王卫东在批斗会上说:“他们家那么多土地、房屋,都是剥削了劳动人民的,还说共产党借了他们的钱,这不胡闹嘛!”

当年土改工作队给我们家留下的四间房子,与王维忠家仅一墙之隔,所以,我们家就与王卫东成为一墙之隔的邻居。虽然是邻居,但两家很少说话。因为院墙较矮,只要他们家院子里有人,父母便招呼我们进屋,道理很简单,王卫东仗势欺人,惹不起,就只有躲的份了。

但是,花豹毕竟是个畜牲,搞不懂两家的关系,每次看见大花猫就龇牙咧嘴,呜呜地叫着驱赶它。而大花猫并不怕它,经常跳进我家院子里觅食,还故意逗它生气。花豹撵它时,大花猫并不理睬,只是偷眼看着,待花豹向它猛扑过去,它才纵身一跃,跳上墙头,然后再回过头来,用眼睛瞪着花豹,大叫一声:“哇——”把花豹气得窜来窜去,汪汪大叫。

母亲不禁担心起来,说早晚要因为花豹闹出事来。

没想到这话真让她说着了。后来父亲吃的那个官司就缘于花豹,或者说,如果没有花豹,父亲就吃不了那个官司。

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母亲把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绑在篮子里,让父亲拿到集市上换点钱。父亲闹了一夜肚子,早饭也没吃,拿起一张铁锨,背着篮子往大王庄集市赶去,半道上,发现花豹跟在身后,只有五里地,跟就跟着吧,没往回撵它,花豹为此高兴得不停地撒欢。父亲卖了鸡,买了一斤油条,只吃了两根,剩下的用稻草捆紧,放在篮子里。他把用老母鸡换来的钱用手帕包好,也放在篮子里。事后想想,如果身上有口袋,也许他会把钱揣在口袋里,那样钱包就不会丢失,也就不会发生那档子事了。但有钱难买早知道,他上身穿一件背心汗衫,下身穿一件我母亲缝制的短裤,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口袋,也就注定那档子事要发生。

父亲带着花豹急匆匆地往回赶,半路上,突然觉得一阵内急,快走几步,奔到路旁一片坟包后面,丢下篮子,迫不及待地退掉短裤,蹲在地上。也许头天晚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晚上他跑了好几趟茅厕。本指望拉几泡就好了,没想到拉起来没完没了,而且肚子还隐隐作疼。花豹在坟地里窜来窜去,一会儿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又跑回来,围着他转悠一会,又跑了。

蹲了好一会儿,父亲才站起身,当他提起篮子准备走时,发现钱包不见了。坟地里没有别人,钱包怎么会丢呢?他指着篮子问花豹:“钱包呢?”

花豹嗅嗅篮子,又在坟地里嗅来嗅去。它在一个小坟包旁边停下,对着一个粗大的鼠洞狂吠几声,然后用两个前爪拼命扒了起来。

那个包钱的手帕沾满了油垢,准是野鼠把钱包当成好吃的叼进窝里。父亲相信花豹,他拿起铁锨,顺着鼠洞扒起来。

鼠洞似乎通进旁边的坟墓,见露出几块灰砖,父亲住手了。为了找那几块钱,难道扒了人家的坟?他不想做那缺德事,丢就丢了吧,权当丢了两只鸡。他拿起铁锨,把土填回去。刚填回一锨,花豹一下扑了上来,上蹿下跳不让他填,它用鼻子对着土坑嗅了一会儿,而后用爪子拼命扒土。

父亲觉得花豹有些异常,便坐下歇息,看它到底能怎样。

花豹不愧为一条好狗,它知道主人丢了钱包心里着急,而且它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四个爪子奋力扒土。可扒着扒着,突然哗啦一声,坟墓一角坍塌了。父亲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风袭向后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起初不敢向坟墓里看,但还想寻找丢失的钱包,便壮起胆子向里面看去。

烈日像个大火球,将坟墓里面照得亮亮堂堂,棺材早已腐烂,一堆白骨清晰可见,没发现钱包,却见那堆白骨中的头骨上,一枚锈迹斑斑的大铁钉十分显眼。

看来这人死得蹊跷,这是谁的坟?父亲心生疑问,顿感一阵恐惧袭来。他急三火四把坟包埋好,带着花豹匆匆离开那片坟地。

刚进院门,父亲顺手把篮子往猪圈墙上一放,迫不及待地钻进茅厕,都快憋不住了。蹲在茅厕里,他感到十分懊恼,卖鸡的钱丢了,丢得不明不白,怎么向老婆交代?正想着,只听见花豹发出呜呜的叫声,而后花豹窜进茅厕,用嘴扯他裤腿,知道是大花猫又来了。猛然想起来,篮子里还有油条,别让大花猫偷去吃了,便急忙提起短裤,快步走出茅厕。但为时已晚,只见大花猫正叼着那捆油条,回头瞅着上蹿下跳的花豹,大摇大摆地在院墙上走着。

已经丢了钱包,父亲肚子里憋着一团火,现在一看见大花猫叼着那捆油条,那团火便嗵地一下蹿了起来。他顺手拾起一块半头砖,心里喊道:畜牲,你给我放下!一甩手,砖头朝大花猫砸过去。大花猫一闪身跳下墙。就听见王卫东家院子里咕咚响了一声。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王兰花蹲在院子里的瓦罐上撒完尿,往起一站,还没提起裤子,脑袋嗡地一下便昏了过去。

父亲哪里是怀恨在心,蓄意谋害革命干部家属,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啊!但王卫东一个电话,父亲就被两个警察带走了。

父亲一贯胆小怕事,进了公安局吓得浑身一个劲哆嗦,他还不知道王兰花是死是活呢。

其实,王兰花虽然当场昏倒,但很快便醒了过来,到公社卫生院并没查出啥大毛病,只是轻微脑震荡而已。王卫东不相信,又陪她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和公社卫生院相同。虽然毛病不大,但他们还是在县医院住了三天才回家。

警察录了口供,并让父亲指认现场,连那座坟墓也扒开看了,就看见了头骨上那枚锈迹斑斑的大铁钉。父亲没说半句谎话。

父亲是过失伤人。他回家的前一天,警车已经把王卫东夫妇带走了。

听说王卫东一戴上铐子就尿了裤子,对他害死前妻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好在他还像条汉子,大包大揽说是他自己干的,王兰花啥都不知道。王兰花便被放回家。

原来,那个头骨上有铁钉的死者就是王卫东的前妻。

后来我们村的人就说,王卫东的气数该尽了,他要是不打电话叫公安局来逮人家,自己也不会被公安局逮进去,还赔他前妻一条命;也有人说王卫东不是人,他害死前妻,再给她做个豆腐渣坟墓,他要是长半点儿良心把坟墓做得牢固一点,就不会让条狗扒倒,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还有人说,花豹通人性,它是为那死去的冤鬼报仇呢。

王卫东被捕了,他家的那只大花猫也蔫了。经常能看到它卧在墙头萎靡不振地打盹的样子,偶尔也跳进我家院子偷吃鸡食、狗食,但花豹只扫它一眼,继续懒洋洋地躺着睡它的觉。父亲知道,花豹对那只大花猫已经没有仇恨了。

【作家新干线】推广团队: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1263482922@qq.com诗歌投稿:8913480@qq.com散文投稿:154942934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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