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手记:我和丈夫在抗疫一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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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 方璞玉  编辑整理 | 倪志平   编审 | 梅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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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时期,女儿病了

现在想来,这个年过得有点狼狈。

1月4日,女儿大学放假从天津坐火车回家,16日开始咳嗽,24日(除夕)下午开始低烧,我和丈夫提心吊胆,生怕她染上了新冠肺炎。一遍又一遍地问孩子,你有没有在武汉逗留去看同学或朋友?女儿说没有,只是在武汉站转车的时候停留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松了口气,觉得那个时候还没爆发,不可能在路上被传染。丈夫还不放心继续问她,一路上有没有接触到咳嗽发烧的人?女儿说,时间太长了不记得了……

复盘不出来什么线索,我们夫妻俩不敢大意,每隔一段时间给女儿量一次体温,随时注意着孩子的身体变化。

我是一名护士,在团风镇卫生院上班,丈夫王建平是团风县另一家乡镇卫生院的医生。宣布疫情之后,我一直在上班,建平除夕和初一在家陪孩子,低烧的时候,他不停地给她喂水。可是低烧加咳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5日都没有停止,我们非常担心。丈夫一直默默坐在女儿的床头,时不时用手去摸她的额头,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放在平时,我们不会大惊小怪,让她好好休息两天可能就过去了。但是此刻新冠病毒已经到处蔓延肆虐,团风县城已经出现病例了,这会儿发烧,我们夫妻俩就有些心惊肉跳了。

1月26日建平向领导请了一天假。几乎一夜未合眼的他一大早开车带着女儿去县人民医院就诊。他们是第一个到医院门口等候的,挂了号直接去做CT。检查结果显示:双肺多发散在感染病灶,部分病灶略呈磨玻璃样改变。建平不放心问医生能否做一个核酸检测,医生说县城目前还做不了。

26日下午,建平给我打电话说女儿突然烧到39度了,我一下子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下午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想着在家里生病的女儿。去年夏天,我和丈夫送她去天津上大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万一被感染了……根本不敢再往下想了。在她生病的时候,做娘的却不能陪在身边,我觉得自己不称职,是个狠心的妈妈。下班的时候我向领导请了假。回到家女儿安慰我说,妈,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她这样乖巧懂事,我差一点没忍住要冲出来的眼泪。

我们夫妻俩内心极度恐惧和焦虑,又怕吓到女儿,就避开她在另一个房间里商量要不要让建平再请一天假陪孩子去复查,还没讨论出结果,他们医院的紧急通知就来了:27日必须返回医院。建平当时懵了一会儿,如果女儿被感染的话,作为密切接触者的他和我是不能出去的。

我有点埋怨他为什么不向领导说清楚女儿生病的情况。建平比我冷静,他解释说,没有结论的事儿不好乱说,这个时候本身又是普通感冒的易发季节,我们不要五行六合的,把自己和别人都吓到了。

这天半夜,我们发现女儿的肚脐周围和背部开始出现红色小斑疹,后来慢慢变成豌豆大的圆形紧张水疱。建平居然笑了,原来她是出水痘啊!我瞪了他一眼,出水痘为什么也会肺部感染?建平也是临床经验很丰富的医生,他解释说,成年人也会出现水痘性肺炎。排除了最大的危险,我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2
丈夫被召集去一线

1月27日大早,建平急匆匆地回医院去了。女儿的水疱已经扩散到全身,连头皮上都有,我给孩子全身擦药,并按建平的嘱咐给她喂口服药。

中午的时候,建平又回来了,我以为是他请了假。他脸色不大好,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问他怎么了?他怏怏地说,我有可能再回来不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才告诉我事情的经历。原来,他一回到医院就接到通知,他被抽调到团风县人民医院,要求当天下午三点到指定地点报到,参加为期两天新冠病毒肺炎防控知识培训。参加培训的都是从团风县内各医院抽调上来的有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医生,他们在院区领导带领下迅速组建了一个医疗团队,在县人民医院行政楼临时改建的感染二院区工作。

孩子一身的水疱还没好,马上他又要去参加一个生死难料的工作,想到有可能我们就这样分开,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看到我哭老公愣了,马上换了一副嬉笑的表情安慰我说,莫哭唦,我就是随口一说,我长得又不帅,病毒不会挑上我的。我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嘱咐他千万小心,一定注意做好防护措施。建平不停地点头。

1月28日开始培训,他中午没有回来吃饭,说医院已经给他们安排了酒店。晚上他吃过晚餐之后回家了,他说住团风附近的可以回来,还说没有吃饱,又在家里和我们一起吃了点。

建平和他的同事们

第三天中午他在医院吃过午餐回家,进门就说要把住酒店的东西准备好,我给他拿了桶,毛巾,牙刷,牙膏,洗衣粉,换洗的衣服。老公还特别准备了一双一脚蹬的鞋子,说进病房穿脱防护服方便。

那天晚上他打电话说要回家吃饭,我和孩子等到晚上十点了他还没有回来,可能是有事不能回来了,我们母女俩才端起饭碗。后来才知道他们院区经过48小时改造在下午六点多钟就开始收治病人。忙了一晚上,他给我们发了病区组建时的一张集体合影。

一开始武汉的疫情形势很严重,国家调集各省医疗队来支援武汉,在防护物资不充足的情况下,医护人员仍然坚定地战斗在一线,我们在心里默默支持武汉,希望武汉能得到及时控制。这个时候的团风县城,各部门单位也都在积极防控,每天都有红头文件通知,每天都会通报疫情信息。

由于一线防护物资紧张,我们这些在小医院上班的人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万一有病人感染上了带着病毒来看病怎么办?我更担心建平,我想看看他们在病区上班的样子,他就发了一些和同事穿着防护服的照片,我顿时放心了。

建平去院区这几天我在家照料孩子,孩子退烧了我就上班了。

3
我在抗疫一线的日子

2月2日上午我接到要上一线的通知,我所在的团风镇医院住院部两天内被临时改造成感染三院区。其实头两天我就有预感可能被抽到一线,于是在下班间隙做了点准备,提前在小区粮油店买了一袋四十斤的米,让老板送到我家门口。晚上回来又赶紧把垃圾清理了,家里的衣服和被子要洗的统统都拿出来洗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接到通知后我的心里还是很煎熬:孩子浑身都是水疱还躺在家里,如果我去了一线就不能照顾她了,一日三餐都得她自己做。我很想向院长请假,但是看到整个医院的人都在紧张忙碌实在开不了口。是啊,特殊时期要以大局为重啊。

在医院食堂匆忙吃完饭就骑着自行车往家赶,我在小区门前水果店买了四袋榨菜,一袋苹果,要了老板娘的电话,加了她的微信,嘱托她如果我女儿有什么需要就联系她,请她帮忙。

回到家,我简单给女儿交待了两句就急急忙忙地收拾到宾馆要用的日常用品,女儿很懂事,默默地在一边帮我整理,她身上还有好多水疱没有结痂。考虑到这场疫情有可能时间不会短,除了准备要进隔离病房穿的短袄和方便穿脱的鞋子,我还拿了几件薄春装。

回到院区,我们来自三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在紧张忙碌,做着收治病人前的准备工作。

情况非常紧急,院区还没有完全整理好,下午就来病人了,两名护士穿着防护服进了隔离病房,医生办公室也在调试电脑系统。

晚上我们三院区医护人员集中到五楼大会议室开会学习。我们三院区的负责人是县妇幼黄院长,他主持了会议,主要是学习怎么穿脱防护服,由县医院派过来的护士长孟欢给我们演示了穿脱全部过程。

方璞玉护士在配制消毒液

刚开始我被安排在治疗室上班,每个病人都有不少的药物需要配制,一点都不能马虎,我严格按照标准流程做好三查七对,做到忙而不乱。除了病人输液用的治疗药要配制,还有雾化药也需要配制。配制雾化药容易起泡沫,同事教给我一个好方法不起泡沫又快又好,我感慨在紧张的工作环境下也能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

整个感染区内管理非常严格,护士工作分区进行,治疗室、医生办公室、护士站都是封闭独立的。进护士站缓存间打扫垃圾要打包,还要做好清洁消毒。每天要用配制的消毒液喷洒地面、抹桌子,摘下的护目镜要浸泡起来。各区间要定时用空气消毒机消毒。空余时间给下一班要进病区的护士准备护目镜,护目镜容易起雾,我们用洗手液,碘伏或酒精擦拭过后能起到很好的防雾效果。

进院区连续两天我整夜都睡不着,女儿的水痘还没有痊愈,我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内心很愧疚也很煎熬,同时又紧张进病房忘记穿脱防护服步骤出错,万一哪一个环节没有做好接触到病毒就完了。

第三天我就要穿防护服进病房了,进去之前首先要穿好工作服,工作服的领子立起来用胶布固定好,然后用七步洗手法清洗双手,再戴上N95口罩和帽子。病房外面的同事给我们帮忙穿好防护服,戴上三层橡胶手套,每双手套都用胶布缠好,然后穿上三层脚套,最后戴上准备好的护目镜。

戴橡胶手套打针很困难

敲门确认没有人就打开第一道门进入缓存间,再快速穿过缓存间进入病房,整个过程很像电影中的场景,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进了病房看到人反而不紧张了。我的工作首先是把事先从缓存间带进来的盒饭用治疗车装好,分发到每个病人及家属手中。除了小孩,其他病人都没人陪伴。饭发给病人了就给病人挂治疗药瓶,为每个病人打留置针。由于戴着厚厚的橡胶手套,眼睛又隔着护目镜,这个时候扎针是很困难的,好在病人理解我们也很配合。下一个工作内容是给病人做雾化。

忙碌中有病人喊药水打完了,我就要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为病人换液体瓶子。雾化做完了要用体温枪给病人量体温,病情重的要用上心电监护仪、吸氧,我们要记录病人生命体征,再用病房里配备的手机拍照发到感染群里,值班医生和护士都可以看到,随时用微信或者电话联系。

没有特殊情况医生不用老是进病房,穿脱防护服一次很不容易,而且物资也不够用。治疗做得差不多空下来我们开始打扫每间病房和公共走廊,收垃圾打包,整理病床和床头柜,用空气消毒机给每个病房消毒。

姐妹们互相体谅,自觉规范交接班时间

磨合几天以后,我和其他姐妹一起工作越来越默契,她们不怕脏不怕累甚至不怕死,工作认认真真。每天只要一踏进病房就忙忙碌碌,一双脚不停地在病房间走动,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要被汗水湿透好多次。回酒店休息了一晚脚还是好痛,我们没有怨言,只是希望病区里的病人能早日好起来,早日战胜这个突如其来的让人防不胜防的病毒。

夜班是最难受的,护目镜如果没有准备好会起雾看不清影响工作,戴时间久了额头痛,橡皮筋紧了还会勒得后脑壳生痛。我们被包裹在严实的防护服里,十多个小时待在密闭的病房里,大部分护士胃难受作呕,这个时候特别盼望早上能尽快下班出去。

出病房之前还有一套严格繁琐的程序,要先在缓存间里脱防护服。防护服从里往外卷着往下脱,脱下的防护服不能抖动,每个环节都很重要,每个步骤都要做一次手消毒,手不能碰到防护服、口罩、脚套的外面,护目镜摘下来立即要浸泡消毒,做完这些再去敲门,护士站外面有人接应。出门用84消毒液或酒精喷壶全身喷洒消毒,然后洗头洗澡洗衣服。

进了几次病区,慢慢规范了交接班时间。我们互相体谅,尽可能让上夜班的护士姐妹少受一点煎熬,早点换她们出来透气。如果我是白班,每天很早就会起来从酒店赶到医院,吃完早餐就赶紧穿防护服,尽快进隔离区去换其他姐妹出来。

每天交接班护士是不能在一起的,总有一些在病房里面,一些在病房外面,还有一些下夜班到宾馆休息,所以我们院区拍不到集体合影,这是我们所有参加这次战斗人员的一个小遗憾。

4
从一线撤离后被隔离

在一院区,二院区,三院区,四院区建立并投入战斗后不久,县医院紧接着又建立了两层板房的“团风小汤山医院”,分别为五院区和六院区。

2月11日二院区撤离,建平他们团队又从二院区转到了五院区继续战斗。

我们三院区都是轻症患者,康复的速度相对来说要快一些,我们这批医护人员2月19日下午撤离到酒店隔离。2月20日下午总路咀四院区调过来一部分医护人员接替我们。

20日下午我们当中第一批人转到党校隔离,我是21日下午同第二批人转到党校的。随后四院区撤离,三院区增加医护人员。

来党校后有车接送我们去县人民医院做CT检查,也都做了咽拭子检查。

在党校期间,每人一个房间被单独隔离。我们这段时间上班的搭档建了一个群,排好班每天让一个人下楼去拿几个人的三餐饭。

到党校后,我们心情放松了很多,每天在小群里视频一起吃饭,一起喝药,一起做运动吃水果。离开了沉闷危险的工作环境,大家很开心感觉日子过得很快。感染群里活跃了几天就没人说话了,大家都很安静地各自追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女儿视频聊天,看着她慢慢好了我的心才算是踏实了。想到建平走的时候,女儿浑身是疱,连喉咙里都有,这么些天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女儿在视频里一直笑眯眯的样子,不说她的痛苦,也不问我几时回家。我的心一阵一阵发酸,真的是太亏欠我们的孩子了。我想回家以后好好弥补。

在党校隔离期间

建平所在的五院区和我们镇医院三院区以及县医院其他所有院区在2月29日和3月1日两天的时间内搬了家,都搬到新建的还没有正式启用的团风县中医院。这是用十天的时间临时改造装修的感染院区,专门收治新冠病毒肺炎的病人。

5
宅在家里的幸福时光

3月3日下午,指挥部通知我们在党校隔离的人回家。有专车把我们一个个送到家门口。

离家一个多月了,刚回到家觉得既亲切又陌生,百感交集。

怕自己没有隔离好,我在家里戴口罩打扫卫生,女儿说看着怪怪的,我严肃地对她说,不仅要戴口罩,我和你还要保持距离。

孩子终于能正常吃上一顿好饭了,她结束了一个月睡沙发的日子——由于我们上一线时天气还比较冷,女儿为了少用取暖器索性把被子搬到南向客厅的沙发上来睡觉。

整整一个月孩子没有出门,幸亏有好心的邻居隔段时间买菜送到我家门口,孩子再拿进屋。

3月4日下午女儿开始上网课,我每天早起给她做早餐,再把客厅按照教室的样子布置好。女儿学的是舞蹈专业每天要在家里跳舞,我不打扰她,隔得远远的静悄悄地做自己的事,我要用心照顾好她的饮食起居。

3月5日,建平院区全体医护人员隔离整休待命,由山东医护人员和其他院区调来的工作人员来接手他们的病人,他们在忙着做最后的交接班。

这次疫情要特别感谢山东的医护兄弟姐妹们来增援我们,他们的每一次出现都让我们感动落泪,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信心和力量,假如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这些一线上的战友还不知道要坚持多久才能得到整休。

回家之后,我进了小区的微信群,各家每天会在群里向小区大门口值守的联防联控工作人员报平安。买菜也在群里接龙,买鸡蛋,买水果,买鱼。小区有居民自告奋勇志愿做代购员,他成了小区群主,这段时间一直在外给小区的人采购生活物资,很辛苦。只要他在群里说一声“要买什么什么了,大家赶快接龙”,我们就会将自己的采购需求发到群里,注明自己是第几家,姓名,电话,门牌号。群主很细心,菜回来直接按袋子上写的编号和门牌号送到门口。

我们这栋楼建了一个小群,也有两个志愿者,帮代购员分发物资,商量一些小区内的大小事,这段时间这个小群很活跃,买菜买东西都是先在这个小区接龙好,再由这栋楼的业务代表发到业务代表群里,然后由代购员发到黄商等附近的几个大超市的专门对接人员,业务代表也是最近产生的。

这个小群也像一家人一样,偶尔也有人在群里发几句牢骚,大多是因为楼层不隔音楼上响声太大,楼上有时往下泼水或是晾的衣服滴水引起的不满,在一家家自查后及时认错并表示下次改正,这些小矛盾瞬间就化解了。

最有意思的是不少人开始秀各种快失传的绝活:用面粉做馒头,花卷,还有用面粉和糯米粉做成的各种粑。我不会用面粉和面,糯米粉也不会弄,只会每天敲两个鸡蛋和面粉烙两张饼,煮点稀饭,和女儿一样吃得津津有味。想起前段时间在院区和病毒战斗的日子,我觉得在家里不能出门的这一点憋闷真的算不了什么,经历过就能体会这种“宅”是多么幸福!

3月12日,在中医院门口举行了确诊病人清零和欢送山东医护人员的仪式

这几天好消息不断:3月10日,由山东医护人员管理的病人全部治愈出院了;3月12日三院区最后三个确诊病人痊愈出院;3月12日上午在中医院门诊大楼前举行了确诊病人清零和欢送山东医护人员的仪式。

建平也完成了他的工作进入隔离,不久,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本文题图由陈飞设计


肆虐在地上的病毒不可怕

肆虐在心里的病毒才可怕

心的力量可以战胜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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