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T》杂志|罗斯·怀利(Rose Wylie)专访

罗斯·怀利在肯特的家及工作室外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势不可挡的

罗斯·怀利

The Unstoppable

Rose Wylie

文/苔丝·塔加拉
(Tess Thackara)

英文原文刊登于纽约时报《T》杂志

2021年4月22日

孤身一人但无拘无束,这位英国艺术家在疫情期间持续绘画。

艺术家罗斯·怀利出生于严酷的战后英格兰,她是所谓“沉默一代”的一员,但与同时代人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她也过着相对节俭而避世的生活,这些显出了那代人最为著名的足智多谋的品质,但她并不沉默。86岁的怀利一直在随心所欲地创作绘画,她的画面常常有文字散落其间,字符硕大夺目而又粗粝,并且充满了一种英式幽默的干枯,散发出或正统或自负的气质。都铎王朝的国王与皇后带着卡通人物的样貌徘徊于16英尺宽(约4.88米)、未经底漆处理的画布之上。空洞的嘴里塞爆了曲奇饼干而咯咯作响。名流、电影人物和广告中的人物也经常出现:来自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电影中的明星,有着笨重的肩膀和苗条的腿;戴着墨镜、像洛丽塔一样的金发女郎;将网球击向空中的塞雷娜·威廉姆斯(Serena Williams)。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拘束,”怀利说道,“我充分欣然地接受各种选择和可能性。”

《哪一个》展览现场,卓纳纽约,2021年

怀利在早年就找到了自己的艺术之路。1950年代,青少年时期的她曾在肯特(Kent)的一所艺术学校求学,专供具象绘画,并且很快进入了金匠学院的教师培训项目,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画家罗伊·奥克斯拉德(Roy Oxlade)。两人育有三个孩子,并且在整个60和70年代,怀利都将自己的艺术追求搁置一旁而专心于家庭事务。但是她一直认为自己终将重返绘画领域,在70年代后期,当她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后,她前往皇家艺术学院求学并于1981年毕业。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停止过创作。几十年来,她的画作一直鲜为人知,直到2000年代,她在伦敦联合画廊和科隆Choi&Lager画廊的数次展览帮助她树立起了势头,到了2010年,她在华盛顿特区美国国家女性艺术博物馆的群展中的亮相,加上随后在伦敦的泰特美术馆和蛇形画廊及其他机构举办的展览,都让她的知名度稳步增长。但是,一直以来,怀利始终专注于自己的创作与技艺,而对现在的各种关注度毫不为动。

《红色飞机与跑道,祭坛画礼赞》,2020年

布面油画

210 x 167 厘米

《黑色皮特、黑鸟与蜥蜴》,2020年

布面油画
总体尺寸:183.5 x 323.5 厘米

这个月,她将在卓纳画廊举办首次纽约个展。展览标题为《哪一个》,其中包括了亚当和夏娃的画作、怀利的猫皮特(Pete),还有一个盛满莓子的早餐碗,这些莓子全采摘于她家的花园。不过怀利会告诉你,一件作品的具体主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描绘的方式。标题“哪一个” 暗示了画家在工作室中所做出的选择,因为她常将新的绘画作品与早期的创作版本进行比较,而对她来说,这些决定取决于形式、颜色、线条的形态与特质。比如,由于疫情让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下来,她在去年花费了很多时间在一件作品上,其描绘了跑道上停飞的飞机,素材出自媒体中的一张图片。其中的一架飞机比其他飞机大得多,而且分辨率更高。“我花了好几天在这架飞机上——你知道,你必须把它画好”,她说。然后,她在底部添加了一条黑线,让一片阴影环绕于飞机的机头。“在我画上[阴影]之前,飞机完全OK,而在画的过程之中,它可能会慢慢失去效力。变得更柔软或弱。”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高兴。“我不知道增加了些什么”,她说,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又说道:“个性”。最后,她用一些穗状图案点缀飞机的跑道,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张魔术地毯,“当然,这与复杂的空中导航正相反”,她说道。

怀利形容她的猫皮特为“稍微害羞、粗笨”,而且是一位“极好的人”。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在过去的14个月中,怀利一直处于居家状态,但是疫情几乎没有改变她的生活习惯。多年以来,她一直在自己位于肯特郡的家兼工作室里独自绘画,这是一个混沌得无与伦比的地方。她享受于能将被颜料弄脏的报纸、笔刷和用过的纸巾任意地扔在地上。偶尔,她会得到离家不远的两位助手的帮助。在晚上,怀利喜欢看新闻,并且经常回到自己的画室,毫无干扰地画画,深入地挖掘互联网、报纸、电影和广告中的素材。

《海底之下》,2020年
布面油画,共两部分
总体尺寸:184 x 322.5 厘米

最近的一天下午,怀利用固网电话与我通话、回复了我的问题。她一直在为新版的《暴风雨》(The Tempest)创作莎士比亚的《米兰达》(Miranda),这本画册将由卓纳图书于2022年出版。她说,之所以选择《米兰达》是因为它事关“直觉,以及针对政府等级、学习与地位的魔法”。不过这出剧目及其女主角并不是怀利最主要的关注。她描绘的米兰达用后背转向着观众,而图片的聚焦则取而代之地变成她坐着的那把浅绿色椅子,在怀利看来,“相当古怪、方方正正而又原始的——可能与你对椅子的想法也并不相符。”她解释说自己最近看到了阿拉巴马州的艺术家、蓝调音乐家吉米·李·苏达斯(Jimmy Lee Sudduth)的一幅椅子绘画,“[画得]非常基础”,让她印象深刻,“就像我会画的那样。”她觉得那件作品“很棒”,并且一直牢记在心。

《哪一个》展览现场,卓纳纽约,2021年

怀利喜欢那些无视规则的艺术作品,它们尺度扭曲、观点截然不同,有时是民间艺术或所谓的“域外”艺术家的绘画。(她还喜欢文艺复兴早期的作品、湿壁画、菲利普·古斯顿[Philip Guston]晚期、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等。)在她的新展中,她向祭坛装饰画(retablos)的风格致敬,这种墨西哥的宗教绘画在寓言性的文字上方穿插着丰富的视觉叙事。“它们并不是聪明、浮华、富于艺术气息的画”,她说到。“它们处理着我们所知道的事物。它们应对着背叛,也应对内疚。它们还处理着戏剧、电影和文学一直以来所涉及的那些基本命题。”怀利看重的是它们以一种普世的语言来交流这些主题的能力。“它们以一种非常直接、清晰和并不狡猾的方式阐释了这一点”,她说到。“它非常坦承。而且其形式总是会在边缘勾勒出线条。”怀利坐在家中,她的周围到处是成堆的材料和悬挂起来等待晾干的画布,随后,怀利回答了《T》杂志的艺术家问卷。

罗斯·怀利的
《T》杂志艺术家问卷

怀利正在创作以莎士比亚的《米兰达》为主题的绘画,但正是一张椅子占据了艺术家的心绪——“颇为笨拙、古板和原始”,而这也成为怀利的创作焦点。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你的一天一般是怎么过的?你会睡多久,你的工作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怀利:我没有工作时间表。我会产生一阵痴迷,然后就持续地创作。我可以一直工作到深夜,我也确实会工作到深夜。我从来不会在12点之前就上床睡觉,而且常常会工作到更晚——2:30或是3点。我一开始会非常澎湃地创作自己的画,然后离开它们一会儿,然后我觉得它们还不错——然后我再回头看看,又觉得它们不太行了。我把它们放到电脑屏幕上,让它们和早期的版本作对比。我还会和它们呆好几天。如果以不同的光线拍摄它们,会看到略有不同的颜色。这个过程会让你理解哪种样态看着更好,然后你就停笔。

《纽约时报》:看到自己的画作完成后离开了你,会悲伤吗? 

怀利:我确实很喜欢它们。但如果它们总是留在你的工作室里,那对艺术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我绝对喜欢的情况是,它们能走进博物馆,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到。那是我的理想。我会保留好所有的照片。当然了,画册也总是非常令人愉快。

“我在工作室内感觉被解放。”怀利说。她津津有味地挥洒报纸到地下,令它们“堆砌和累积”。她将众多的草图和绘画研究材料放进塑料袋中,以保护它们被颜料溅到。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你之前说过你已经不再阅读书籍了。

怀利:我已经决定了不再读小说,因为那总是很花费时间。我会读艺术评论也会看报纸。电影是21世纪一种非常好的艺术形式。那些早年出生的家伙们没有看电影的机会。电影是很好用的素材,我常常用到。我每天晚上都看新闻——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还经常在网站上随意地拖拽保留图片,然后出于一些其他原因来查询艺术家。例如,迪安娜·劳森(Deana Lawson)的照片。我觉得她很出色,要不是关注了其他一些交叉的指涉,我也不会知道这位艺术家。她的一些人物形象绝对地出色,就像早期的塞尚一样,他们都在抨击那些刻板印象。

《纽约时报》:你经常会和其他的艺术家交谈吗?

怀利:有时吧,断断续续的,和那些认识的艺术家们。虽然我也很喜欢和我不认识的艺术家交谈。这可能会令人振奋,因为你会从崭新开始,而不是从旧的知识开始。朱迪思·伯恩斯坦(Judith Bernstein)来过,我很开心。凯瑟琳·伯恩哈特(Katherine Bernhardt)和她的儿子一起来过。我喜欢这些偶然的到访。

《纽约时报》:你创作的第一件艺术作品是什么?

怀利:我小的时候常常在书上画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大人的书里,而不是儿童书籍。我曾经画过黑白插图,然后再给它们上色。四岁时,我有过一个绘画盒,那是一件很珍贵的物品。我会用零花钱来买颜料放进去——大概五、六岁的时候。

怀利的餐桌,后方是英国记者艾米丽·麦特莉斯(Emily Maitlis)的画像。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你有过的最糟糕的工作室是什么样的?

怀利:我的工作室一直都在自己家里——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单独租过工作室用——不过它们在逐渐变大。现在的工作室尺寸刚好。我在里面感到很自在,而且里面满是各种大家认为混乱的东西。我会把东西堆着、积攒着。然后我对自己那些在地上创作的绘画也会做一样的事。

《纽约时报》:你在创作时会听音乐?

怀利:不会,因为我并不真正听得到。窗户外有车流经过,因为工作室就俯瞰着马路,我甚至连这些声音也都听不到。另外,我放进工作室里的任何东西都会慢慢地完全被颜料覆盖、涂满。

怀利说所有进入她工作室的东西都会被颜料覆盖;工作室内可以眺望道路,但怀利太沉醉在创作中,总未留意屋外的交通噪音。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你第一件出售的作品是什么?

怀利:可能是我画的一幅很大的画,大概14英尺高(合约4.27米),卖给了澳大利亚作家罗莎琳·萨德勒(Rosalin Sadler)。作品叫作《避开男性目光的女人》(1993)。画面底部有一对嘴唇、一只巨大的眼睛和一些眼睫毛。作品非常戏剧性,而且很大。她买下的时候我很高兴。她当时与一位备受推崇的英国作家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结婚。罗莎琳是一位早期的女权主义者,所以我想她很喜欢画中讨论的这个话题。这幅画的源起,是一幅提香(Titian)的作品,描绘的是一个弹奏风琴的人和一位裸体的女人。她看向别处,逃避了他进一步的靠近。

怀利将未曾拉紧的画布钉在木梁上晾干。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当时,你已经回归了绘画。在你不能创作艺术的时候,你会感到沮丧吗?

怀利:不会,我做了很多事情。制作孩子们的衣服。制作窗帘、靠垫。还摆弄花园。我种了一些花。我还用食物做了很多尝试。和孩子们一起制作圣诞贺卡。当时我还常常无休无止地去参观展览。

《纽约时报》:你是不是会在绘画的时候拖延?

怀利:有时候我会一个劲地做各种不是画画的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我会在晚餐时做点吃的东西——这是个好方法。有时你必须避免这些事,尤其当你刚刚完成一件作品之时。

《纽约时报》:最近什么让你流泪哭泣?

怀利:嗯,就在几天前,我在新闻上看到一些母牛。它们不被看见、深受虐待——身形很瘦、骨头外凸,还有大大的眼睛——那个农民被起诉了。我不喜欢看到动物被抛弃、被人无视。只要我想到北极熊再也无法攀爬到冰块上时,总是忍不住想哭。

《纽约时报》:你的猫,皮特,出现在这次展览的作品《黑色皮特、黑鸟与蜥蜴》(2020)中。他是什么样的?

怀利:他很好。他并不优雅,没有那种刻板印象中猫咪的过分讲究。但是他性格很好,也很热心。而且他超级聪明。很大,很重,是非常好的陪伴。

《纽约时报》:你在创作时会穿什么?

怀利:我会穿运动鞋,我喜欢运动鞋。我还喜欢攀岩靴,但不会在画画的时候穿。我总是会在工作室里放上一件老旧的衬衫。我把它绑在腰上,遮住自己的前身,但即便如此,我的衣服上还是会沾上很多颜料。

来自怀利花园的山茶花被种在一个旧泥瓶中,她把它比作成罂粟种子。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你会成批购买什么东西吗?

怀利:纸巾。我一直会用到。我知道这意味着砍伐树木,所以我不应该使用它们。我应该用旧的抹布、衣服和床单。我基本上很环保,所以这部分我做得不太好。事实上,跟你聊完之后,我觉得自己最好改变一下。

《纽约时报》:别人的创作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件作品?

怀利:我一直很喜欢早期的塞尚。在达到自己的创作高度之前,他有很多我非常喜欢的早期作品。国家美术馆里有一幅乔瓦尼·迪·保罗(Giovanni di Paolo)在木头上雕刻的小画。刻画的是施洗者约翰(John Baptist),这个人物总是穿越时代、穿越各种作品的比例尺寸。我喜欢乔瓦尼·迪·保罗,因为他阐释了但丁的作品,但总的来说,人们总是会提到另一个人,就是波提切利(Botticelli)。迪·保罗被边缘化、不受重视的这一事实我很喜欢,而且我觉得他的绘画远比波提切利的要好。

从花园望向屋内的餐桌,后方是怀利的绘画作品《ARE 770》(2003年)。
摄影:Sam Wright,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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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展览现场,卓纳纽约,2021年

纽约时报《T》杂志

2021年4月25日

文/苔丝·塔加拉
(Tess Thack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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