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碗浆面条
故乡那碗浆面条
文|赵乐 诵读|小梅
吃喝是俗事,但必不可少。
如果一碗炸酱面,能让吃者品尝出北京人“皇城根儿”的讲究;如果一碗裤带面,能让食客感受到西安人“面食王国”的霸气;那么一碗浆面条,也能让你体验到洛阳人“国色天香”的小康滋味。
“此物望远始汉朝,芹菜大豆面上飘。细软无留沿喉下,酸浆扑鼻寒意消。”这几句顺口溜说的就是浆面条,洛阳人管它叫浆饭,或是酸浆糊涂面。这款吃食的强力卖点是煮面条的水不是日常饮用水,而是一种酸味粉浆。
有人说,浆面条的灵魂就在于那一锅浆水。没错,这个浆水是用挑拣过的上乘绿豆或豌豆、黑豆做原料,浸泡膨胀后磨成粗浆,随之把粗浆用箩筛过滤成浆水,放在大瓷缸里经一天自然发酵,看上去色泽白中泛青,等闻到有股酸酸的腐臭味道,那就发酵成了,便可舀来煮面条了。这个浆也就是北京人称之为“豆汁儿”的东西,喝起来味道又臭又酸,可一旦喝上瘾,就有其味无穷之叹。不过,洛阳的“豆汁儿”是代替水用来煮面条的,一般不会拿来直接加热饮用。
浆面条以浆成名,浆的责任极其重要。浆分老浆和新浆两种,以绿豆浆为最佳。前一天做的,味酸浓一点,称之为老浆;当天做的,味不太酸,叫做新浆。
洛阳学者寇北辰在《洛阳老话》里说,做浆饭是一种艺术,浆面条好吃不好吃,首先取决于浆的稀稠。浆坊有稀稠两种浆,稠的参水少浓度大,稀的参水多浓度小。一般来说吧,夏季选用的绿豆浆稀一点,而到了冬季,浆要稠一点,豌豆浆比较适宜,有御寒养胃的作用。
民国时期的《洛阳县志》记载,当时洛阳城内东关、南关、敦子街等处就有大小浆坊达30余家,就连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也有僧人管理的浆坊,瀍河回族群众居住的区域还专设清真浆坊。尤其是,老城井胡同王氏老字号浆坊,妇孺皆知,已有四五代人传承,做出来的浆酸度适宜,价格公道,故生意非常兴隆。还有张家、董家、赵家的浆房也深受人们青睐。
上世纪90年代前,在洛阳的“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你都能看到卖浆人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放着椭圆形木桶,或是带盖的搪瓷圆桶,边走边吆喝:“舀—浆—咧,绿豆浆,南关的浆来了!” 每天清晨,那一声接一声的清脆有力的吆喝,划破了十三朝古都的宁静。听到叫卖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便会端着铝锅拿着陶瓷盆走出家门舀浆。酸浆是论瓢卖的,卖浆人会拿根下面带片的木棍子,先在浆桶里从底部往上翻搅几下,把沉底的浆粉搅匀了,然后拿起浆瓢舀了盛到她们的锅盆里头。那时,一般一两毛钱的浆就够一家四五口人做晌午饭用了。不过,在洛阳经营浆坊生意的多数是唐河县人,那个地方做绿豆凉粉的门户甚多,凉粉铺子通常都是浆和浆面条一起卖。
曾经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卖浆吆喝声,如同一支撩动情怀的交响曲,唤醒了我们对洛阳浆面条清晰的记忆。
浆面条怎么才算吃着地道?其实,面条本身无味,全凭调配得鲜。
昨个儿到今个儿,有那么些老洛阳人家做浆面条相当讲究,即便只吃一碗面,也要有态度。
早上,把绿豆发酵的浆买回来,而且是老浆和新浆各一半。半晌,用兑了浆的清水和面,面团揉好需醒一刻钟,擀出来的面条要厚薄均匀,切出如韭菜叶一般宽窄的面条。芹菜是浆面条的必备菜,把芹菜叶子单独取下来留着下锅,芹菜茎切成小丁,再把胡萝卜切成丝、韭菜切成段状,大葱切碎备用。别忘了,提前半天泡好花生米和大绿豆,泡好之后单独加盐加大料煮熟,也可用黄豆代替大绿豆。
配备时令小菜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行话叫“四碟五小碗”,不是说碟子碗加起来九个,而是指可吃的小菜之多、品种之丰富。春季要吃豆芽菜、青油菜、嫩菠菜和香椿芽儿;初夏配新蒜、黄瓜丝、韭菜段和长豆角;秋天是胡萝卜丝、扁豆条和青辣子;冬天要吃萝卜丝、土豆丝、糖蒜,还有焯过的酸辣白菜心。记住了,小菜里必须有韭花酱、辣椒油、芝麻盐儿、芹菜丁、大绿豆。现在,炒熟的猪肉丝、牛肉丝,以及卤水卤菜也成了浆面条的下饭菜。
“生浆刷锅,香油杀沫,不等锅开,面条下锅。”一些就绪之后,用少量浆水把凉锅刷一下,这样可除去杂味又避免面条粘锅。把粉浆倒入锅内,加入适量清水,开火升温,浆水的表层泛起一层白沫,此刻 ,要滴入一点香油,用勺子轻轻搅动,浆沫会逐渐消失,浆体就变得光滑细腻。尔后,等浆水稍微沸腾,即可下入面条,滚上两滚后,再放入熬制、腌制好秘制油、芹菜叶、韭菜和红萝卜丝,加入精盐、味精、小磨香油,一锅热腾腾的粉浆面条便大功告成了。
酸浆与面的相遇,其实是一种原生态的保鲜剂。坊间曾有“浆面条热三遍,给碗肉片都不换”的说法。因此吃不完的浆面条能隔天热了再吃,不会变质,味道更可口。
浆面条“不欺穷,不仇富”,普通百姓有自己的做法,富户人家也有自家的做法,吃法上可简可繁,丰俭由人。
可以说,这碗面条最平民也最奢华,最能代表老洛阳人骨子里的味儿。
说它平民,是因为洛阳街头巷尾几乎在哪儿都能找到它的身影,谁都能吃得起;说它奢华,是因为永远找不到最好的那一碗,醇厚的滋味儿来自烹饪时的耐心和背后无数记忆累加起来的念想儿,哪里是用钱能买到的啊!
浆面条的特色在于看似烂糊面,但面条筋骨犹存,汤味略酸,一种淡淡的酸中透着豆香气,即便是精品的镇江香醋、山西老醋也难以比及。
此外,浆面条配炸馍片更有味儿,炸得金黄焦酥的馍片,蘸些面汤,吃起来又脆又酸香,犹如焦圈是北京人喝豆汁儿的标配搭档,也像有些人拿油条喜欢蘸着豆浆吃那样。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人们对用酸豆浆烹制的面食称谓不尽相同。比如桐柏人就把浆面条称作热浆面,并且是夏天吃得勤一点,因这个季节做绿豆凉粉的多,也就产生的粉浆水也多,桐柏人吃浆面要放入荆芥叶和韭菜。而到了山西夏县,当地人把浆面条叫粉浆面,食用时必配油炸豆腐丝和芝麻叶。
台湾作家刘震慰著的《故乡之食》 记录,洛阳城西门桥,是小吃荟萃之所,桥是“屋桥”,桥两栏尽是小吃摊子,过了桥便是去陕西的路,河南老乡离开洛阳去陕西时,总要在桥上吃一碗粉浆面,因为一过桥就再也没有这种吃食了。该文所提到的粉浆面就是现在的浆面条。这也说明洛阳的浆面条在民国初期就很火爆了,是独特的风味吃食。
如果说每个地方都有一碗离不开的面条的话,那么,牡丹花城的人离不开的一定是那碗浆面条。它处处透露出一股“欲知千年吃喝事,且读洛阳浆面条”的开心韵味。
吃着这碗面,一年春夏秋冬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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