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扣林山决战前夕的较量:惊心动魄的侦察作战

题记:扣林山侦察的难点,除贴近正面阵地抵近观察外,还要绕到越军工事的背后完成全景式的侦察,摸清穿插道路。

还要加上一个难点,扣林山地域的越军,对即将来临的大战是有察觉的。越军设立的多个观察点,也在密林中搜寻中国侦察兵的身影。

侦察参谋是联系作战首长和侦察兵的纽带,他们通常是侦察兵出身,来到团部后是连级军官。执行侦察任务时,他们常常和侦察兵在一起;拟定作战计划时,他们出现在首长身边。 作者:钱江

1979年2-3月间的中越边境战争之后,越军尾随后撤的中国军队跟进,占领扣林山主峰山顶。于是这座大山北麓就有了中国侦察兵的身影,他们付出过牺牲的代价。

1980年9月,昆明军区第32师侦察连前来,对扣林山、老山制高点越军进行侦察,组织了一次诱敌捕俘作战,抓获越军一名班长,我军无伤亡,获悉了当面越军阵地修筑、火力配备、兵力部署等情报。

10月5日,该连抵近侦察老山主峰情况。班长薛文海率领几个侦察兵潜入越军防线,他在行进中触发越军埋设的地雷牺牲,时年21岁。

地雷爆炸声惊动了越军,越军阵地加强防守。我军侦察连在绵绵细雨中秘密营救,深夜将烈士遗体带回驻地。侦察分队没有更多伤亡。

随后,对扣林山的侦察由云南省军区独立师接手。1981年2月,轮到第42师的侦察兵了。

2月7日,侦察大队排长以上干部会议,确定侦察任务。

师侦查科长谭伯达要在图上和现地选定各部(分)队集结地域、进攻出发阵地、冲击出发阵地、穿插路线、各级指挥所、各种炮阵地,再组织侦察兵逐点侦察,查明道路、雷场、敌情、工事、火力等。

他命令立即开展侦察。

42师侦察连战士,1981年中越边境马鞍底,随后他们即出发前往扣林山前线

42师侦察连战士,1981年中越边境马鞍底,随后他们即出发前往扣林山前线。后排左起:何良兴,徐学健,陈新国,前排左起王加强,邢世平,刘贵苏(他在后来的侦察行动中触雷牺牲)

扣林山延绵起伏,山体上丛林密布,一眼看去充满弹性。山上泉水淙淙,林间野花缤纷。扣林山上的野生兰花馨香透鼻,是优良兰花品种。

扣林山主峰向两侧绵延伸展的山脊线,标落在地图上就是中国和越南的国境线,扣林山主峰是国界骑线点。

1979年,中国军队完成战役任务回撤,越军一路尾随,曾造成我军伤亡。中国军队跨过国境线,回到了本国领土上,越军却一直跟到了国境线上,占领多处骑线制高点。“骑线点”军事争端由此产生。

观看一张世界地图,国境线一目了然,国境线两边的颜色是不一样的。但真的走到国境线山脊上,边界线并不是用肉眼可以轻易辨别的。

有些国家的某段国境线可能根据地球经纬线划定。然而具体地形地貌错综复杂,落实到平面地图上的国境线变得非常曲折,并非横平竖直就能一笔划定。具体到陆地边界(国境线),有的以江河为界(以江河为界的大都是主航道中心线为界);平原地域的国境线大都根据历史沿革、各自管辖的接触点为依据来划分,或者将两国各自承认的管辖范围接触线作为边界线。如果两国之间以山岭为界,通常根据山脊线划分国界,各自遵守。

对群山之间的山脊国境线,尤其是高山骑线点,双方都不驻军,军人巡逻时都不踩线而行。这样才能保证国境线的安宁。

地图上呈现的山脊国境线示意

陆地边境线由于河流改道、山体泥石流、地震等等原因,会发生上经纬度上的变化,这就需要双方政府定期或不定期地组织踏勘,应该采取有理、有利、有节原则,通过外交途径协商解决。中越边境陆地边界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就是这样的。

中越边界云南段上,越军于1979年至1980年间,占领了28个山岭骑线制高点,其中较大山峰是:者阴山、苗皇帝大山、八里河东山、老山、扣林山、罗家坪大山等。这些山头,分布在云南省西畴、麻栗坡、马关、河口、金平等县与越南交界处,延绵200余公里。(进入21世纪,中越关系缓和,勘定边界线。除老山山顶划入中国领土外,原骑线点均在划定后归复原状,不再保持军事状态)

越军占据这些制高点后,在山头上修筑环形工事。既是环形工事,就有相当部分伸入中国领土。依托工事的越军不时地向中国境内开枪开炮,扰乱中国边民的和平生活。

在扣林山北麓上县道公路,当时汽车行驶约3小时,可达麻栗坡县域。麻栗坡县坐落在云南省东南边境上,为东北——西南走向,斜卧似一颗花生。湍急的盘龙江自西北向东南流淌,在遍布红壤的山岭中切割出深深峡谷。

20世纪80年代初扣林山战斗时期的麻栗坡县城,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

盘龙江流经天保农场橡胶园后注入越南。几乎和盘龙江并行,是新中国成立后修筑的从麻栗坡县城到国境线的土质三级公路。公路与越南河江延伸出的公路衔接,20世纪60和70年代,是中国支援越南军用和建设物资的一条重要通道。

这条公路出境处是个叫“船头”的地方(进入21世纪已是颇为热闹的天保边境贸易区),盘龙江在船头公路北边出境,江边是一座险峻的高山,名叫“老山”。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老山的名字传遍中国,是和那里展开的长达6年之久的战争联系在一起的。

老山西南偏南方向,另一座山峰先一步令人瞩目,它就是扣林山。

扣林山主峰和老山主峰的东西直线距离约8.5公里。

扣林山上的越军,用两年时间在几个制高点上构筑了绵密军事防御工事和屯兵系统,时而向山下的中国边民开枪,有时零星打炮。可以肯定这是守山越军奉命之为,否则不可想象这些年轻军人会与中国平民为敌。

现在,要扫净扣林山顶了。

两个侦察连来到了扣林山下。

侦察科长谭伯达是侦察兵指挥员,参谋付晋利、周国梁,还有陈云海、钱树生等人是主要助手。这时,周国梁还在南京外语学院步兵侦察系学习。

26岁的付晋利是一名有着11年军龄的老兵,出身军人家庭,15岁就参军了,由副班长、班长、排长逐级提拔,1979年对越作战中已是侦查科参谋。他有一手好枪法,入伍不久就获得冲锋枪射击全师第一名。后到郑州学习军事地形学专业,是42师这方面的“青年专家”。

付晋利背起照相机,多次来到扣林山越军阵地当面和侧后位置,在天气基本晴好时拍摄了大量照片,冲洗放大、拼接,连缀起巨大的完整照片,供指挥员认真研究。

42师侦查参谋付晋利(左)、周国梁

扣林山战斗侦查期间席地就餐的陆军42师侦查参谋付晋利(左)、周国梁,都是时年26岁的年轻人,肩负侦察扣林山越军的重任。

随后到来的周国梁也配备一架海鸥135照相机,也拍摄了许多越军阵地照片,和付晋利拍的互为补充。

对于未来的扣林山之战,师、团指挥员从一开始就决心穿插包围,向心攻击,将敌聚歼。为实现指挥员决心,侦察兵必须将步兵分队的穿插道路秘密摸索出来,在战斗发起之时引领步兵分队进至攻击阵地,指明进攻目标。

进攻发起时,每一个步兵连都由侦察兵带到指定位置。这些地点,有的要求班长走到,有的要求排长走到,有的点要求连长走到,重要地点要求侦察科长谭伯达、126团副参谋长夏加明亲自走到。

在攻击扣林山主峰时断敌后路的穿插路线很早就拟定了。袁玉昌副师长要求夏加明,白天、晚上、大雾天,在这条神秘路径上各走一次。为防止敌情和障碍物发生变化。攻击发起前半个月,重要路线要每3天摸一次。

扣林山作战的每一条路线都是侦察兵冒着生命危险探明并走出来的。他们多利用大雾天、大雨天,夜深出发探路,天不亮赶回来。由于组织严密,措施有效,方法得当,攻击发起前没有带错路、没有触响雷、没有未按时到位的现象发生,这是侦察兵对扣林山作战的贡献。

42师侦察连指战员。前排左起:吴家华、李志跃、王加强。后排左起:肖文发,刘光银,黄权

付晋利带领侦察兵分路勘定并且熟悉穿插道路,要在密林杂草丛中探出一条原本没有的道路。付晋利描述探路过程说:

我进出境侦察好多次。趟出和选定穿插路线一般来说都在夜间,初次出境只前进一百多米,认清周边地形地貌,然后清除痕迹退回,在地图上标记;第二次再出去,前出得更远,再记录,做隐蔽的标记,再退回。反反复复,摸索前进,牢记方位,消除痕迹,秘密进退,一直到终于到达越军阵地侧后截断他们后路的那个位置。

这样做的时候,要和工兵配合,扫除地雷。在有些陡峭的地方,要用军铲挖一些阶梯状垫阶,方便日后穿插部队行进。

这些侦察都是秘密完成的,距离越军阵地不远,越南士兵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对身边的中国侦察兵,越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付晋利说,夜间摸索扣林山穿插路线,实战经验至关重要。要依靠夜间的天上微光,甚至利用丛林里闪动的磷光来判断地形地貌,这种经验要靠长期的战场侦察积累。(2018年5月6日在贵州铜仁访问付晋利的记录)

3月15日,26岁的侦察参谋周国梁推迟原定婚期从南京归来,加入抵近侦察队伍。

周国梁是四川资中人。参加1979年边境作战后,到南京外语学院第二系(实际是步兵侦查系)学习。他在1980年暑假和女友相识相恋,感情很快成熟,商定在1981年2月春节结婚。这时获知部队将投入战斗的消息,他告诉女友,现在要归队“执行任务”,推迟婚期,待完成任务回来再说吧。

1981年,周国梁在扣林山前线

他没有说自己将执行的是战斗任务,而侦察兵的任务往往充满危险。“我想,我一旦阵亡了还好说,女友正年轻,她会有自己新的生活。一旦受伤就要麻烦人家了,我不愿意牵累心爱的人。其实,我很盼望结婚建立家庭。原先打算从学校毕业以后先去重庆,和在那里的心上人结婚。婚后回云南。现在,有战斗命令,首先要完成军人使命。”(2018年5月7日在贵州铜仁对周国梁的访问)

周国梁出没在扣林山北麓,几回和巡逻的越军迎面相逢,都及时隐蔽了。

有一次谭伯达带队深入越军阵地侧后侦察。事后谭伯达带队下山返回驻地。付晋利、周国梁负责断后,大起胆子,先沿着越军巡逻小道向前走出几十米。恰好有一支越军巡逻小组从1682.3高地下来,再走就要迎面相撞了。付晋利、周国梁发现了越军动向,及时隐蔽回撤。

谭伯达率队回到边境线内清点人数,发现两个参谋不见了,立即派人前出接应。当天回到队部,谭伯达将付、周二人狠狠批评一顿。

清晨,总是侦察兵上山观察最好的时候。扣林山上的弥天大雾既帮助侦察兵隐秘潜伏到越军阵地前沿,又遮挡了侦察兵的视野。

迷雾总有消散的时候,还是有利的时候多。到4月初,侦察兵已经用自己的手脚探摸出12条接敌通道。

扣林山上有多少越军驻守,工事怎么布置的?侦察大队原来打算捕俘,但是预定的捕俘地点和未来战斗中我军穿插路线相重叠。不要打草惊蛇,捕俘计划取消了。

42师侦察连长向永成

比较为难的是侦察越军火力点。富有作战经验的越军将火力点修筑得非常隐蔽,丰沛的扣林山降雨会很快将新修筑工事隐藏在新长出的浓密草丛下,要发现全部越军工事是不可能的。侦察兵们保证说,战斗打响前,一定能发现这些工事的大部分。

偶发情况也会出来帮忙。3月20日,扣林山主峰上突然炸响了一个地雷,越军士兵纷纷跑出来进入阵地,形成侦察的有利时机。这次,侦察兵发现了一个表面已长满青草的越军重火力发射点,把它登记在册,交给炮兵在火力准备时予以摧毁。当晚,走下观察点的侦察兵分析说,这大概是一只好心并决心献身的小鹿帮的忙。

相对而言,对扣林山的越军兵力侦查要好办一些。整整两个月中,扣林山正面山林里、草丛中,任何一个可以进行观察的时段,都有好几双瞪大了的眼睛。扣林山越军每一个暴露的举动,都被侦察兵记录了下来。“在主阵地上,每天上午9-10时,有3-5人自东向西运动;每天下午4-5时,又有3-5人自西向东巡逻……”这样的侦察记录一天天积累,经过综合分析,可以发现扣林山上越军日常活动的规律。

重要的是,越军给养运送队伍的活动被死死盯住了。扣林山主峰上没有水,必须靠人力背水,通过对送米送水数量的分析,可以比较精确地计算出扣林山上的越军有多少人。

对越军的后期给养观察,主要由设置在扣林山主峰侧后山峰野猪塘的三排观察所来完成。

战斗发起之前,确认驻守在扣林山山顶的越军为一个连,据守另一个主要山头1682.3高地的越军也为一个连,两个连均不满员。

1981年5月7日清晨扣林山战斗即将打响的时候,侦察科长谭伯达在指挥所王润成师长身边。距离指挥所几十米处,付晋利、周国梁在一个小隐蔽部里守着两架电话机,其中之一直通技侦队队长,随时接收他侦听到的信息。

附记:

既然记录扣林山的侦察兵,就应该记录他们的指挥员谭伯达。他在扣林山战斗后升任第14军侦察处处长,后来担任某师副师长。侦察兵也希望多描述这位可敬的首长。但是,2019年4月,这位侦察老兵在昆明辞世,没有机会听他讲述侦察兵了。

左起:温亚南,周礼富,陈强,顾宏,徐学健,王加强,巫群兵,钱江。

2018年5月7日,侦察连老兵汇聚贵州铜仁,纪念扣林山战斗3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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