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传诵不衰的一首词——李清照【醉花阴】词赏析
肖旭/文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抗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描写闺情的词，是李清照寄给她暂别外出的丈夫赵明诚的。作者以清丽优美的语言，细腻含情的笔触、新颖独特的比喻，通过重阳佳节的典型环境的描绘，婉转含蓄地抒发了她秋闺独居的寂寞无聊和相思惆怅之情。
上片先从环境着笔，一起便展现出一幅色彩黯淡、情调阴郁的画面：“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瑞脑”，是香料的一种；“金兽”，指兽形的铜香炉；“消”，尽的意思。这两句以“薄雾浓云”的恼人天气和坐看炉中香尽的细节，曲折地传达出主人公的寂寞烦闷和百无聊赖。这里虽也以一个“愁”字透露出入物的心情，但对“愁”的原因却引而不发，并不说破。
接下去作者将笔锋一转: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玉枕”，是一种磁制的凉枕；“纱厨”，即纱帐，因像厨形，故名。从字面看来，这三句似乎只是点明了节令和时间，细细品味，却不止于此，而是颇有深意。这里提到的“重阳”不是一般的节令，加上作者又冠以“佳节”二字更有无穷的意味，它极易使人联想起唐代诗人王维重阳登高所写的名句：“每逢佳节倍思亲”，从而不仅透露出主人公的心境，同时可以使读者悟出作者在此词起句就点出的“愁”的缘由，可谓言浅意深，含蓄蕴藉。这几句中，作者的用字也很见功力。一个“又”字所流露出的无可奈何的情绪，极为真切地传达出主人公佳节思亲倍觉惆怅的特殊感受。 一个“凉”字，不仅描述了重阳的气候特征，而且暗示出主人公因孤寂相思而长夜不寐的情景，耐人咀嚼，很有意味。至此，作者在上片里借金炉焚香，“玉枕纱厨”，便不着痕迹地写出了女主人公对远人的日夜思念，同时透露出入物的贵族身分。
过片紧承上片中的“重阳”写饮酒赏菊：“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寥寥几笔，描绘出一幅女子花前饮酒，徘徊不去，以致菊香沾衣的幽雅动人的图画。“东篱”，语本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在此用以指赏菊花处。“暗香”，即幽香，语出北宋诗人林逋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这里借指菊花的香气。重阳节饮酒赏菊本是古代流传下来的高人雅士的一种风习，但这里却借“黄昏”、“暗香”的点染，透露出主人公无所依托的孤独情怀，这分明是由于寂寞和相思的折磨，使得良辰美景不仅没有给她带来赏心悦目的快感，反而加深了她的离愁别绪。这样，有了上面的白昼焚香闷坐，夜半孤寂难眠，以及黄昏愁绪难遣做铺垫，便自然地引出了最后三句的抒情：“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关于这首词相传有这样一个故事，据元代伊世珍《琅嫒记》载：“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赵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这个故事不仅说明李清照有趣人的艺术才华，同时说明此词以结末这三句为最佳妙。
这三句的意思是：莫说离愁不使人消魂，当西风卷起帘子的时候，室内的人儿比篱边的黄花还要消瘦呢!“消魂”，取江淹《别赋》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之意，形容因离别而引起的愁情。这三句之所以历来为人所击节叹赏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第一，它把抽象的、不易表达的感情化为了具体可感的形象，一个“人比黄花瘦”的呼之欲出的鲜明生动的形象，便极为传神地表现了封建时代贵族妇女多愁善感的心理状态。第二，比喻新颖形象。古典诗词中用花比女子屡见不鲜，但多用以形容女子的美丽，这里却用黄花比人的憔悴，用瘦说明自己的相思之苦，可谓未经人道，富于独创。同时，作者用高雅素淡的菊花自比，一则切合重阳之景，二则象征了贵族妇女的高情逸韵，不落俗套，十分恰切。第三，它真切地表达了相思的痛苦，与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寓意相同，手法却更含蓄委婉。第四，句式安排精巧，表现了作者独具的匠心。“莫道不消魂”一句，与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异曲同工，作为三句词的引子，造成跌宕起伏的气氛，再以好似信手拈来的“帘卷两风”一句造势，最后托出“人比黄花瘦”这一警句，既联成一气而又极尽吞吐之妙。第五，“人比黄花瘦”是一篇中的警句，它的出现使全词既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自然，又警策凝炼，表现了作者很高的艺术造诣。“瘦”是一句中的词眼，既富于形象性、创造性，又启人联想。李清照很喜欢用“瘦”字，她词中还有几处用到，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今年瘦，非千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句。
李清照这首《醉花阴》千百年来一直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传诵不衰，首要的原因在于它真切地表达了作者发自肺腑的对爱情的渴望和相思的痛苦，感情真挚深沉，曲折动人。其次在于作者不明言独居之痛，相思之苦，而是以女艺术家的特殊敏感，凭借丰富的联想和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创造出鲜明生动的形象，婉转蕴藉地表现了自己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便是这首词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的重要原因。